柳安潼将车钥匙交由门童,门童毕恭毕敬接过,递上烫金名片大小的泊车凭证,并用白手套托着曲知夏的手提包,引领两人进入。
一路穿过连廊、大门、迎宾前厅。
身着职业套装的迎宾手持电子菜单,礼貌询问:“女士,请问有预约吗?”
柳安潼颔首,低声报了个名字。
迎宾眉心一挑,态度更加端正,抬手指引:“这边请。”
曲知夏慢吞吞跟在后面,心里还在琢磨柳安潼刚刚说的那句话。
——曲知夏,你脾气好大。
她脾气哪里大了?
曲知夏翻了个白眼,火苗引燃到别处。
这迎宾怎么不问她有没有预约?
……
乘电梯上二楼,又七拐八拐,终于走到一处雅间。
门体采用胡桃色实木,表面做了打磨处理,带有木头特有的温润哑光。
门上方有一块约20cm的雕刻,海浪轻卷,女人从海中泡沫里诞生,周围缠绕几枝橄榄枝,鎏金勾勒几缕线条,显得栩栩如生。
门右侧墙面嵌一块铜制弧形牌,上刻希腊文“Αφροδ?τη”
阿芙罗狄忒,爱与美之神,也是曲知夏的审美启蒙之神。
迎宾小心翼翼叩门,刻意保持音量和速度。
笃笃——笃笃——
里面传来个女声“进”。
得到允许,迎宾推开门,幅度不大,刚好是两人可以并排进入的空间。她作出请进的手势,全程低头,眼里未曾对包间内的世界流露半分好奇。
曲知夏不是没有来过这种地方。
曲雁谈生意的时候带她来过,那个时候的她是餐桌上的开场白,可爱的吉祥物,不需要做什么。
约小姐妹吃饭的时候她也来过,年龄相仿的几个小姑娘,聊的是天南地北、兴趣爱好,没这么多规矩。
但今天不一样。
她是乙方。
这个形象太新鲜,曲知夏活了22年的头一遭。
曲知夏轻轻吐气,悄悄看了柳安潼一眼。
柳安潼也这样吗?
显然不是。
意料之内的答案,但曲知夏依旧不爽。
柳安潼看着很淡定,她甚至还有空朝迎宾点头表示知道了。
曲知夏又翻了个白眼。
……
听到脚步声,谢钰抬头,“来了?”
她瞥了一眼柳安潼身后。
一个大眼睛的小年轻。
谢钰上下扫视。
不认识。
干嘛的。
曲知夏被扫得发毛,没来得及发作就被熄灭了。
柳安潼轻轻碰了下她的脊背,一触即离。
她代她介绍:“新人设计师,曲知夏。”
“哦。”
谢钰不感兴趣,她仰头轻点,“幸会。”
侍应生很有眼色地递上择单和热毛巾,摆好餐具,又替两人拉开椅子。
入座后,谢钰身旁的经纪人客气道:“谢小姐已经提前定好菜单了,两位看看还有没有什么要加的。”
柳安潼也客气道:“有劳。”
此时正值餐点,厨房供不应求,此时桌上只上了两筐餐前面包配黄油,几分钟后,侍应生又端上两盘冷餐沙拉,低声朝客人道歉。
谢钰没怎么说话,基本都是她的助理Juno热场。
包厢内的《G弦上的咏叹调》轻柔缓慢,很好地中和了时有时无的沉默。
前菜上桌。
谢钰端起酒杯抿一口,放下时没收力,嗒地一声。
“你之前不是拒了我的邀约吗?”
伴随着动静,谢钰突然发难。
Juno刚张嘴,就收到谢钰的一记眼刀。
谢钰,海庆市著名小提琴家、作曲家。自幼学琴,12岁便随母出国巡演,屡次赢得国外联赛奖杯。
而她口中说的项目正是她回国大刀阔斧办的第一件事——创建她的音乐培训工作室。
挑剔如谢钰,盛名远扬,挑挑选选几百家,几家婉拒,几家石沉大海,然后又盯上柳安潼。
谢钰越过AZUL,单独向柳安潼的个人邮箱内投递合作,邀请她为工作室设计一套定制化VIS。
柳安潼最后同意的条件也很古怪,她说,可以,但我要带一个人。
……
富有、傲气,完美主义。
这是柳安潼在上一次和她的合作中总结出来的。
柳安潼也抿了口酒,不卑不亢:“当时我们怕沟通时说不准细节,耽误您时间,就先暂缓了。这俩月做了功课,把您关注的都理清楚了,万无一失。”
……
“哼。”
谢钰没有继续。
餐桌好像又一片平静。
接下来的时间,从在理Juno和柳安潼的问答,以及谢钰时不时的一句挑刺中,曲知夏烦躁感愈加。
她好像是团空气。
没有人在乎她。
曲知夏本来应该开心的,这不是正合她心意吗?
摆烂、躺平、混日子。
可是,可是。
她昨天整理的那些资料,那些困顿却又哄自己坚持一下啦,小曼姐的信任……
资料她还没有用呢……岂不是白费时间?
最重要的是,柳安潼。
平心而论,曲知夏自诩公正。
认真的女人真的很有魅力——她没有特指柳安潼。
铜制吊灯朦朦胧胧地撒下暖光,温柔的光芒打在柳安潼头顶,光线发散,一半照在她的鼻尖,一半照在她的锁骨。
挑剔如谢钰,她的助理自然也不是好好女士。
饮食之间,Juno时不时扯扯家常,又在其中突袭几句有关项目的质询。
曲知夏低头切那块慢烤羊排。
刀叉咯吱咯吱,她分心思考Juno刚刚提的问题。
……她毫无头绪。
但柳安潼和她不同。
她鼻尖的那抹光随着她说话的幅度来回晃,一会儿在她眼下映射出长长的眼睫,一会挪到她的唇边。
柳安潼不疾不徐,没有丝毫停顿,从容得像是早有预料——她甚至还有心思提醒旁边的侍应生添酒。
咯吱咯吱。切羊排的手放慢。
曲知夏好像懂了。
为什么所有人都在找她,管理层找她,客户在找她,跨部门也有问她去哪里的。
……
曲知夏看得出神了,反正也没人在意她,她只是团空气。
她毫无节制的略过柳安潼的眼,柳安潼的鼻,柳安潼的唇……
那抹白光不动了,下一秒,它照进柳安潼眼里。
柳安潼看过来了。
咔哒——
刀叉摔进餐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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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后甜点是焦糖布丁。
曲知夏喜嗜甜食,此时却兴致缺缺,目光不自觉偏移到一边空空如也的座位,她倏地扭头。
柳安潼刚刚丢下句“不好意思”便匆匆离开。
此时此刻就只剩下Juno和她大眼瞪小眼,气氛更加死寂。
……
“不好意思。”
曲知夏也丢下这句话。
……
时过境迁,再次接到墓园的电话,柳安潼竟有些手抖。
她跟着侍应生的指引找到露台,大理石栏杆冰凉透骨,柳安潼轻靠,感受晚风在她脸上胡乱飞舞。
餐厅外围种了一棵栾树,有些年头了。
黄色的花,粉色的果,灯笼花随风滚动,花瓣转了个几个圈落在露台边。
柳安潼伸手,很轻易地拾起那朵花。
三叶合抱的扁灯笼,花瓣已经泛黄了,皱巴巴的一片。
柳安潼随意放进口袋,摸到烟盒。
几乎没有犹豫地,她掏出火机。
火机咻地窜出火焰,淡香夹杂烟草味窜入鼻腔
柳安潼歪头,指节夹着最后一支雨花石。她深吸一口,叹出烟雾,情绪也随之叹出。
她回拨过去,先是把音量调小,又干脆按了免提。
嘟——
嘟——
嘟——
忙音响了几个来回,在她忍不住挂断的时候,接通了。
电话那头的工作人员忙道歉:“你好,请问是柳安潼,谢女士吗?”
“嗯。”
“您的父亲是叫李四男吗?”
柳安潼沉默几秒,发出一声轻哼。
“是这样的,您父亲的骨灰在我们这儿存放了——”
那边响起鼠标点击的滴答声。
“八年。最近整理台账时注意到,存放期限这个月月底就满了——咱们这儿的存放周期是到期前需要和家属同步下情况,看看您这边是想继续续费存放,还是有其她安排?”
续费?
柳安潼没忍住笑出声。
为了让李四男死后长眠永安吗?
“迁址。”
“奥好,那您看是我们这边协助您联系其她墓园还是……”
“不用了。”
恶毒的话在胸口翻涌,柳安潼指腹灭去火光,轻微痛感让她理智回笼了点。
她抬头看了眼天空——蓝调时刻了。
“丢了吧。”柳安潼喃喃道。
“什么?”工作人员没听清。
“我说,你们可以把他的骨灰丢进垃圾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