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蓝色密不透风地占据整片天空,唯有远处天际边泛着薄薄一层紫,柳安潼侧靠着栏杆,发丝被风吹得凌乱。她伸手将碎发捋到耳后,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蓝调时刻的笼罩下,让她本就白皙的面庞多了几分冷调的郁色。
曲知夏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柳安潼。
静静地站在那里,面无表情,指尖掐着一根快要燃到底的细烟。
点点火星燃尽成灰烬,碎屑滚落至柳安潼的手背,而她浑然未觉。
柳安潼不疼吗?
曲知夏张了张嘴,想提醒,犹豫了一下,没出声。
柳安潼怎么样……跟她又有什么关系?
曲知夏正想着,柳安潼转头朝她看过来。
四目相对,曲知夏怔了下。
柳安潼哭了?
“曲知夏。”
“你……”
两人同时出声。
柳安潼随手将烟蒂丢进烟盒,又一起打包扔进垃圾桶。
她边从口袋里摸出颗薄荷糖嚼,边往露台外走,问道:“结束了?”
曲知夏摇头,离得近了,她看得更真切。
柳安潼眼眶底下一点湿,眼白红得扎眼,几块深些的红痕从内眼角往眼尾爬,像被什么东西蛰过。
这绝对是哭了吧!
……
曲知夏有点窃喜……不是热衷于看别人哭,她当然没有这么坏!
她只是,心里平衡了点,舒坦了点。
柳安潼就像摆在橱窗最顶端的人偶。
店长夸她漂亮、聪明,是镇店之宝,不许任何人看见她——要保持神秘,否则会拉低身价。
曲知夏只能和那堆玩具挤在一起,被迫听只她们说,好厉害呀好厉害呀好厉害呀。
可有一天她发现,这人偶,也会哭。
……
但柳安潼为什么哭呢?
因为工作吗?
她不是挺游刃有余的嘛!
职场得意,情场失意。
那,是因为爱情吗?
曲知夏觉得自己猜对了。
难怪酒吧那晚柳安潼拒绝她加好友,原来有女朋友了。
哭成这样……
哦……不会是被分手了吧。
曲知夏脸上藏不住一点表情,眉毛微微压低,抿着嘴。
柳安潼不明所以,但她很喜欢。
和以往的曲知夏不同,现在的曲知夏,眼神柔柔的、轻飘飘的,像一条乔其纱材质的丝巾,软软地贴在她的脸上,几乎感觉不到重量。
柳安潼感觉心口那股翻天覆地的恨意都变轻了,取而代之的是热。
她摸了下发涩的眼尾,故作镇定:“怎么了?”
还在硬撑,都偷偷抹眼泪了,曲知夏心想,柳安潼演技太差,她一眼就看出来了。
曲知夏经历过分手的痛苦——以围观群众的身份。
大二那年,季心溪和她的初恋女友分手了。
季心溪和她在微信上说这事的时候,曲知夏还不以为然。她给季心溪咣咣咣发了一长串地址,SPA、美容、美发……大小姐大手一挥道:都充了VIP,你随便花,姐请你潇洒。
结果当晚回家时便看到季心溪蹲在她家门口哭成个泪人。
曲知夏万般不解。
至于吗?
全天下就她一个女人?
季心溪闻言又崩溃大哭,嚷嚷着你懂个屁,你又没谈过,她可是我初恋。
哦。
大小姐被凶了,但大小姐只有一点点生气——平心而论,曲知夏自诩公正,她是一个慷慨的人,所以她干脆开了间酒店套房,躺在酒店大床上看着季心溪哭。
看她哭得昏天暗地,哭得面红耳赤,哭到双目无神,哭到呕吐。
听她偏执地、一遍又一遍加工地两人的相遇、相识、相爱、热恋,然后再到感情里的琐事摩擦、她们第一次的分歧、再到后来无数次争吵、爆发、最终走向灭亡。
季心溪在上学,她的初恋已早早步入社会。
社畜和学生,在面对爱情面包的选项时总会走向截然相反的两条道路。
曲知夏有点懂了,又好像没懂。
人是没有办法完全身临其境的。
她问季心溪:“你这么爱她,你怎么不告诉她呢?”
季心溪白她一眼,等你以后谈了你就知道了!
……
那间酒店套房最后又续了七天,曲知夏也陪着季心溪呆了七天。
她陪她喝酒、发疯,情到浓时还能装模作样地挤出几滴眼泪和季心溪一起祭奠死去的爱情。
等一切情绪尘埃落定后,季心溪执意让曲知夏收下一半的房费,却被曲知夏断然拒绝。
好见外,你真讨厌,曲知夏嫌弃道。
……
回到包厢时,侍应生已将餐桌已经收拾得一干二净。
谢钰不满地看着久久才归的两人,视线扫过她们,联想到柳安潼先前的要求,她像是窥见什么似的笑了下。
几个人前后走出餐厅,Juno礼貌说了些合作愉快辛苦各位保持联系之类的话。
目送尊贵的甲方扬长而去,曲知夏轻轻吐出一口气。
虽然她什么都没做,但真是累死她了呢。
柳安潼今晚喝了酒,代驾还在路上,车子停靠路口,两人并肩无言。
手机震动声响起——不是曲知夏的。
来电显然是不速之客。
曲知夏能感觉到柳安潼看了她一眼——女朋友,哦,应该是前女友打来的电话。
她眨眨眼,朝柳安潼做了个“我懂的啦”的表情,便信步向对街的24小时便利店走去。
柳安潼:?
来电是楚竹茹。
“学姐。”
电话那头熙熙攘攘的,随着一声关门声终于安静下来。
“学姐,吃饭了吗?”
“刚结束。”
“哦。”
楚竹茹笑笑,对桌的医生还没到轮班时间,此时办公室里只有她一个人,她脱下白大褂,语气很甜:“好巧。”
那边又传来盒饭打开的咔哒声,“我这边刚开始。”
柳安潼沉默一瞬,嗯了声回答。她本能地想躲避楚竹茹,这人情太难还,柳安潼无可奈何。
“有什么事吗?”
“没事就不能给学姐打电话吗?难道是学姐的女朋友在旁边吗?”
“楚竹茹……”柳安潼下意识看了眼曲知夏。
“开玩笑的啦学姐。”
楚竹茹几乎能猜到柳安潼会说什么了,她收敛笑意:“阿姨术后情况挺好的,各项指标都正常。就是……”
楚竹茹拆开餐具,换了个说辞:“阿姨太独立了,今早上厕所时滑了一跤——别担心,伤口没崩。”
曲雁要强,年轻时第一批下海吃螃蟹的她身边总是围着一大批各怀鬼胎的人,后来创业失败又东山再起,经历过众星捧月,也经历过墙倒众人推,性格里更多了几分不想被人看轻的劲,很多事情都坚持自己做。
这一点,曲知夏和她很像。
柳安潼跟在曲雁身边工作久了,自然懂她,只叮嘱护工多观察,有事直接找她。
“谢谢你,楚竹茹。”
柳安潼态度诚恳。
曲雁得的是卵巢癌ⅲA期,5年生存率通常为30%-40%。原定方案靶向化疗,后又因曲雁突发肝功能衰竭,无法耐受靶向化疗的副作用,最终还是决定做手术。
海庆市专攻卵巢癌手术的寥寥无几,当初的主治医生医者仁心,私底下主动找柳安潼谈过几次,建议曲雁转去京梁市附属一院。
最终,柳安潼还是决定联系楚竹茹。
楚竹茹答应得很爽快,那位大拿和她母亲有过一段渊源——行个方便不是什么难事。
柳安潼私下给楚竹茹转过红包,担心她不收,还特意在支付宝转账。
但楚竹茹发现了,两个人拉扯几番,最终以楚竹茹拉黑她支付宝账号为止。
“学姐,你要是真想感谢我,就等以后见面了请我吃饭吧~”
……
便利店里没什么人,喇叭卖力地推销周四特价,店员无所事事摸鱼,红外语音播报器显然瓦特了,时不时冒出句“欢迎光临”。
曲知夏坐在玻璃落地门前,手撑着下巴,直直盯着柳安潼看。
桌上的关东煮冒着热气,雾气腾腾中,她看见柳安潼似乎笑了一下。
看着很开心的样子。
手机叮叮叮地发来消息。
季心溪:『?』
季心溪:『你有病啊又提我分手的事』
季心溪:『人家小心脏还在痛的好吗』
曲知夏瘪嘴,她发的上一条消息是:
『急用!季心溪,你还记得你是怎么从分手的痛苦里走出来的吗』
顿感没劲,曲知夏关上手机。
——好啦,这下用不上了,人家复合了。
她本来还想用过来人的身份指导柳安潼呢。
好不容易能压过柳安潼一头。
好不容易能看柳安潼吃瘪一次。
唉!
……
曲知夏又死鱼脸了。
柳安潼莫名其妙。
曲知夏忍啊忍,忍啊忍,终于还是没忍住。
“柳安潼,你复合了?”曲知夏直截了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