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一禾面上一滞,本能别开视线,下一息,又迅速将那黑葡萄眼珠子转回来。
可林晚晚已经抓着厉一禾的破绽。
刘奉銮当真授意了厉一禾!
林晚晚不怀疑厉一禾对自己的关心,但她讨厌职场上的友情被有心人利用。
她脸色肉眼可见地沉下来,可巴不得那晚上刘奉銮已经被巫连杀了。
那人果真不是个好东西。
厉一禾不知林晚晚心中诅咒,只看见她忽而狠厉的目光,心中大骇,不由连忙搭住她的手,“别胡猜。”
“哪有胡猜。”林晚晚不和厉一禾迂回,只说:“姐姐就直说刘奉銮要我做什么吧,能做便做,若是做不了,你就同他说,话已带到,是我无能,办不成。”
“总之,现在有摄政王罩着我,需要给他交代的,就你一人而已。”
这话在理,打狗也得看主人,难道那刘奉銮还敢动摄政王的人不成?
厉一禾到底拗不过林晚晚,踌躇再三,终是将刘奉銮的要求说了出来。
“刘奉銮想你在摄政王面前美言几句,争得教坊司在秋日祭演那开场祭祀舞的机会。”
“就这么小一个事儿,还至于叫你开不了口?”林晚晚咋舌,“我还当是什么大事儿呢?”
“这可不是小事儿。”厉一禾纠正,“自十年前天降凶兆,先皇便开始轻祭祀废礼节,眼下摄政王推翻旧制重启祭祀,百废皆待重塑,样样礼节都有人挤破头了去抢,而教坊司这些年愈发位卑而言轻,未必能搬得上台面,更遑论那开场祭舞?”
她顿了顿,又说,“你在摄政王那里才得了脸,日子也才见好过些许,可到底人心易变,更何况是伴在生杀予夺之人的身侧?我是怕你因求舞一事叫人诟病为恃宠而骄。”
外面流言传得再厉害,也没见摄政王说要将林晚晚纳入房中,给个名分什么的。
再者,便是林晚晚真要被摄政王纳入房中,以她教坊司婢女的出身......
厉一禾不敢再多想,只又说:“深宫凶险,万事都得小心,求舞不是小事儿,能做便做,若做不来,你可万万莫要逞强。”
“我的小命,我自个儿看重得很。”林晚晚用心听进厉一禾劝说,但到底没觉出刘奉銮的要求有多“贪.婪逾矩”,便说:“姐姐回去且同上峰说,这事儿我会尽力去办,若是不成也千万别怪到你头上,大不了,叫他来寻我,我再帮他谋个旁的能得脸的差事就是。”
厉一禾瞧着林晚晚似胸有成竹的模样,欲言又止,但终归只凝成一句嘱咐“伴君如伴虎,万事仍需小心”。
或许,真的是她多虑了。
待目送厉一禾离开,林晚晚又等过半刻钟,才从藏书阁出来,随许广派来的人回了绍安殿。
她以为自己隐藏极佳,却不曾想,她的行止踪迹,乃至与小姐妹在藏书阁的所有对话,不消一刻钟,便都被暗卫一丝不落地,全部汇报给了巫连。
“刘奉銮?”巫连从繁冗的公务中抬起头。
“正是。”暗卫低下头,又次拱手,“殿下将晚晚姑娘带回当夜,刘奉銮亦曾离开寝室,但他人不过在教坊司内游荡了些许时辰,便又折了回去,当时属下未见异常,便未上报。”
按理,一个人起夜,在自己的院子走走,再回去睡觉,实属再平常不过,但眼下似乎事情并非这样简单......
念及此,那暗卫连忙单膝跪地,“是属下大意,还请殿下责罚。”
巫连挑挑眉,“何罪之有?”
“失察之责。”暗卫回禀。
“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亦是大忌。”巫连重又挥动朱砂笔,“起来罢。”
他吩咐说:“仔细查查那人,若是个有用的,递他些路子也未为不可。”
暗卫领命下去,巫连又说:“去查一查那位‘姐姐’是个什么身份,‘臆症’和‘惊厥’又是怎么回事。”
正磨着墨的许广一怔,下一息便就会意,也领命退了下去。
殿中唯剩巫连一人,他却将手中朱笔停下,视线移至台面左侧一叠只剩小半的梨花糕和一杯空了的梨花露——那是某人今晨送来的甜点。
半晌,他冷冷哼笑一声,半眯的凤眼更闪出一抹寒光。
另一边,刚回到围房的林晚晚浑身一个激灵,忽地打了个大喷嚏。
怎么忽地凉飕飕?
【入秋了,当然凉飕飕。】
林晚晚听声望去窗台。
掩映之中,枝繁叶还茂,但却不复夏日时的青翠,隐隐现出枯黄衰败之相。
但若放眼更远的碧空,天高云薄,却有别样的清爽与开阔......风很大。
林晚晚冷不丁又打了个冷战。
她急急去将窗牖带上,避了秋风,又取了件披风当成被子拢上。
【那小禾姑娘的请求,你打算如何做?】系统“啧啧”几声,言归正传。
“那是刘奉銮的请求,不是小禾姐姐的请求。”林晚晚白眼纠正。
【那不更巧了?】系统衔着话,【刘奉銮,任务CP之一,若是能帮上他的忙,指不定就能同他搭上线,能随时磕点CP了?】
“话是这么说。”林晚晚眼珠子滚了滚,“可巫连那边要怎么说?”
劈头盖脸问他要吗?
【当然。】系统重复林晚晚刚才和厉一禾夸的开口,【摄政王殿下可喜欢我了。摄政王没了我可不行。】
“好了好了。”林晚晚听得耳朵疼,忙打住,“那不是为了让小禾姐姐莫担心我吗?真以为他待我很好么?”
*
这日,林晚晚借助古书,融合二十一世纪风味,又做了几道新菜,专程随宫人一道送膳。
她依旧被安排与巫连同座用膳。
不过,大抵因为近来公务繁忙的缘故,议事堂的膳桌加大了两倍有余,目的是为让巫连在用膳时能摊开奏折,继续批阅。
也正因如此,林晚晚与巫连虽然同座而食,但两人相隔的距离,可以说得上是分坐两案。
于此,林晚晚就更不用亲自为巫连布菜了。
但作为一个称职的“奴才”,她对于主子的情绪仍然十分关注。
譬如巫连每吃上一口她做的菜,她必定要抬眼去看一看巫连的神色,即便没有听得夸奖,也要从主子勾起的凤眸中收获些许成就感。
不过今日,她抬眼的次数,显然比往日频繁许多。
大概是察觉了林晚晚的异样,食至半途,巫连终于将手中奏本放下,转眼过来,“晚晚姑娘今日是有什么事儿?”
为避免林晚晚的身份让过多人知晓,加上林晚晚的一再要求,巫连现在和旁人一样,只唤林晚晚一声“晚晚姑娘”,这是林晚晚被废了皇族身份后,在教坊司的艺名。
林晚晚听巫连问得客气,便猜得他心情应该尚好,便些微别扭的收了收眼,又抬起来,含羞带怯地望过去,眸子里更挤出几分泪意来,“倒不是旁的,只是怕殿下吃不惯这道菜罢。”
她努了努下巴,指向巫连几乎吃了过半黄白菜品。
巫连挑了挑眉,疑惑地看了看那菜品,又看了看林晚晚。
林晚晚接收到类似打量的冷厉视线,立即拿双指掐了掐大.腿,真憋出一滴泪来,才微颤着嗓音,说:“此菜品名唤‘赛螃蟹’。”
她说:“奴婢在教坊司时,也有过一段艰苦岁月,当时将将没了身份,一时吃不惯粗食,却又时常想尝些山珍海味,遂取鸡蛋、姜、黄酒这类简单食材做了这道能吃出洞庭湖大闸蟹味道的菜来,每每都以此为藉。”
她吸了吸鼻子,又说:“前几日碰见旧时同僚,不免伤怀些许,遂就选了一道简陋的菜式,与殿下分享思旧之情。”
巫连半眯的双眼在林晚晚说话时已缓缓睁开,仔细地看她,像是在分辨她话的真假,又像在接纳她的情绪,细细品味。
就在林晚晚准备再开口添油加醋时,默了半晌的巫连终于开口回应她:“生活多年的地方,共事多年的亲友,无管好坏,确实都值得追忆,孤亦时常有同感。”
他说:“晚晚姑娘若是怀旧,也可多多回教坊司走一走,逛一逛。”
言罢,他还斥了身边的许广几句,道是不该拘着林晚晚的行动。
累得许广被骂纯属意外,林晚晚连连替许广解围,又说:“奴婢在绍安殿就挺好,也不必非要回教坊司。”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看了看许广,又看了看巫连,摆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公主殿下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巫连这次用了尊称,脸上三分疑惑,七分怜悯。
林晚晚受宠若惊,当即抓紧时机从座上起身,跪地叩首,“凡帝乱.伦,朝纲无方,难得殿下重启祭祀,奴婢想为旧事同僚请求一个献祭开场舞。”
她说:“教坊司于奴婢虽有不快之过去,但也是多年之家,这些年因其无甚建树,大家伙的技艺理想都已荒废,不知殿下可否允许教坊司在秋日祭再献开场舞一支,重振牌面?”
掷地有声,情真意切。
林晚晚觉得,这么小的事情,她又摆了大礼,打了感情牌。
巫连应该会答应吧?
头顶默了足足半晌,却是许广先开口,“公主殿下这是作何,如此小事,还值当你来跪求嘛?”
许广已经上前来作势扶起林晚晚。
林晚晚则顺着许广的力道,慢慢起身,哀泣的双眼下垂,但余光却是瞄去巫连那方。
后者神色淡淡,正端起茶盏,在漱口。
一息,他说:“小事一桩,当然可允。”
林晚晚大喜过望,正要抬手再拜,巫连却又说:“孤记得秋日祭的程序,礼部已经敲定,还能再添一支舞?”
他说这话时,是看向许广的。
许广见之,忙应去:“若是以殿下名义安排,由绍安殿之人领舞,应当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