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晚,你怎么了?”
来人厉一禾,是林晚晚在教坊司的同僚,也算从前舍友。
按照系统读档,厉一禾这个人物出身贫寒,年少时便被好赌父亲卖至青.楼,但其人心性坚韧,不仅凭借超凡舞艺从一众伶人中脱颖而出,更被选入教坊司司舞学教艺,算得上妥妥的草根逆袭。
但如此具有天赋之人,即便身处宫廷大染缸,却还能一如既往,保持善良底色。
譬如对于因上峰刻意安排而总是游离群体之外的林梦晚,厉一禾就从未表现出鄙夷或是疏离,甚至总是在或明或暗处、在林梦晚孤寂或无助时,照看些许,令得痛失亲人、惨遭贬弃的林梦晚短暂的一生,还能感受到些许人间真情。
所以,厉一禾可算得上是为数不多的,会把林梦晚放在心上关心的人。
前段时日,从宫外探亲回来的厉一禾发现林晚晚忽然不知所踪,打听一番才知,是被临时调到了新任摄政王殿下所在的绍安殿任职。
厉一禾着实吓了一.大跳。
虽说她与林晚晚关系算不上紧密,但好说,林晚晚不至于临走也不同她说一声,至少也该留下个字条什么的说明去处与缘由,好叫人安心。
所以,厉一禾断定林晚晚是遇上了什么难事,才被人强行撸了去。
尔后没过几日,流言四起。
虽然大家不敢将摄政王日夜宠幸宫婢的事情放到台面上去讨论,但教坊司是什么地方?
鱼龙混杂,眼线繁杂,稍微用点心,什么消息都能听到。
于是,厉一禾便愈发担心林晚晚的处境。
或许大多数人都不知道那传闻中的宫婢便是林晚晚,所以只会对这个传闻中的宫婢加上各种妖颜、艳丽、勾.人等等一类轻薄的臆想。
可厉一禾觉得林晚晚绝做不出那档子妖祸事儿。
倒不是厉一禾故意要贬低自己的小姐妹,但一个惜命怕死,不图富贵只好闲暇,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躺着不坐着,能坐着不站着的小懒猫,怎么会特特去勾.引一个阴晴不定、随时吃人性命的大蛇?
厉一禾越想越不对劲。
她只想快些寻个机会见上林晚晚一面,瞧瞧林晚晚眼下到底是个什么境况。
若真有必要,她在宫外青.楼也尚有些许人脉,或许也能寻个想要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去那摄政王处张扬些许,继而将晚晚给换出来。
可绍安殿防卫实在太过严密,厉一禾一个教坊司舞女完全寻不着机会路过,甚至连打探的门路都没有找到。
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正焦灼时,厉一禾忽打听得林晚晚这几日频繁去往藏书阁,她当即找找准时机,亦寻了借古籍的由头,来了一趟藏书阁。
只是人还没见上,厉一禾便在书阁外层听见林晚晚自言自语。
近半年来,林晚晚性情大变,身体亦比从前虚弱很多,但经过悉心照料和调理,前两个月不是已见大好?
如何又开始自言自语了?
厉一禾心下一咯噔,便急急绕过书架来。
甫一再见林晚晚几乎全白的脸色,她大骇失色。
“可是那晕眩之症又犯了?”厉一禾快步上前,蹲下身,一手放到林晚晚的额头,另一手又握住林晚晚的手,左右查看,“先前的安神汤没在喝了吗?”
那是厉一禾从民间讨来的安神方子,她记得林晚晚半年前一次晕厥后喝过便有醒转。
后来半年间,林晚晚再有几次梦魇惊厥,厉一禾亦将此药熬予她喝,向来是有效的。
但其实,林晚晚早就没喝了,她身子好起来,纯粹是因为磕了CP,能量值恢复了。
“喝着呢。”林晚晚瞧着厉一禾紧张的容色,连忙反手一握,睁眼说瞎话,“我方才就是看书,顺道嘟哝了一句,不是臆症。”
说着,她还翘起下巴,努了努指向地上散开的书册。
意指自己真的是在看书。
但厉一禾打眼看去,满地书册散乱无章。
那书哪里像是被人“看”的?
分明是人抱不住,撒下去的。
厉一禾唇线紧了紧,视线收回,盯着林晚晚发白的脸色好半晌,才又问:“真没事儿?”
她一双桃花眼明亮,扑闪扑闪,伴着狐疑,关切得几乎要溢出水珠,叫人看得也跟着生出了疼惜。
林晚晚再看不下美人娇容,接着撑住一口气,迅速捞起书,从地上爬起来,“真没事儿。”
她避开厉一禾探看的视线,捂着额头,继续撒谎:“可不就是方才看书太认真,撞了这书架,磕着了,才头晕的么。”
林晚晚当不知自己撒谎的能力有多差。
眼神飘忽,说话打颤,语无伦次。
厉一禾心中叹了口气。
罢了,大概也是不想叫人担心吧。
可外面外面流言都传成什么样了?
衣食住行之伺.候无有缺漏,厉害时候是一日一.夜都不下榻。
林晚晚那单薄的身板哪里经得起这般磋磨?
若是真受不住,总归是要寻个法子逃出去的罢?
厉一禾琢磨了字句,“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在旁人眼里,性命身体最是不值钱,但你若身上真有不舒坦,也该寻机同那位告个假,少伺.候两日,好歹保重好身体,才能享得到往后的福气,不是?”
她压低了声音,又说:“若实在难耐,姐姐帮你想个法子,助你逃出去也不是不行。”
林晚晚听得一惊,连忙四处张望,确定无人在阁内,才忙拉着厉一禾的手,小声说:“姐姐以后莫要再说这话。”
她又比了比抹脖子的动作,“摄政王为防宫中人私通外部暗桩,近日就在抓无端逃离皇宫之人,抓一个杀一个。”
林晚晚待绍安殿这几日,也不是完全闭目塞耳。
至少,巫连意图截杀要逃出皇宫之人这事,她是知道的。
虽说巫连现在已经将监察之主力移到宫外,但真想要从巫连眼皮子底下逃出皇宫,恐怕不易。
若是稍有不慎......
被杀两次的疼痛记忆顷刻涌进脑海,林晚晚瞳孔皱缩,惊魂一颤。
她连忙大力甩了甩脑袋,把恐怖的记忆甩掉,看回厉一禾,“总之,千万不要动逃出皇宫的心思。”
此时,厉一禾脸上的神色除了关切,又多了七分惊,有惧怕亦有疑惑。
林晚晚竟如此了然摄政王行事,甚至于监察这样的秘事也能知悉?
莫不是真如传闻所言,摄政王当真将林晚晚宠上了心尖?
林晚晚不知外面流言,亦不知厉一禾心中猜测,便就更不知厉一禾话里话外之真意了。
她只当厉一禾是同往常一样的关心自己,且又被巫连宁可错杀一百也不放过一人的架势吓着,才怔忪在前,遂宽慰说:“我这里当真没事儿,姐姐莫要担心,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言罢,林晚晚还挽上厉一禾的胳膊,小声但夸张地说:“其实呀,我觉得去了绍安殿后,小日子可过得比从前充实了不少。”
这话可不假,舞蹈艺术这类高品位的行当实在太为难林晚晚,但钻研美食这事儿倒正中她的下怀。
林晚晚满怀激动,将在绍安殿做的美食都一一分享予厉一禾,甚至把巫连和戚同的赞美都一字不落地同她讲说,只为让厉一禾相信摄政王殿下是真的很喜欢她和她做的菜。
可说者心,未必就是听者意。
林晚晚的话落在厉一禾耳中,无异于正主坐实了坊间传闻。
至少,摄政王殿下是真的沉迷于食色之中,更对那位从教坊司转到绍安殿的女婢看重有加。
那便就难怪刘奉銮软硬兼施,非要厉一禾想尽办法与林晚晚联系上,好为教坊司在摄政王那处美言几句——作为朝廷机构的教坊司其实已经被冷落多时,甚至几乎成了一个伺.候人的宫廷机构,如今难得遇着新君上位,刘奉銮当然想蹭一次东风,赢个翻身的机会。
但厉一禾斟酌再三,却不知该如何同林晚晚开口。
“姐姐还有旁的心事儿?”林晚晚发觉厉一禾的心神已经飘远,心事重重,根本没再听她天花乱坠的讲说。
厉一禾一愣,回过眼,顷刻撞入林晚晚明亮的眸子。
如此清澈干净。
“无事。”厉一禾连忙打住帮着刘奉銮利用林晚晚的想法,“就是替你高兴,能叫主子们欢喜。”
林晚晚听罢,当即斜了眼。
“撒谎,你有心事却不肯告诉我。”她松开厉一禾的胳膊,“那你特特来藏书阁找我作甚?”
言罢,她还叉起腰,转了身,做出要走的姿势。
厉一禾见状本能抬手要去拦,但到底,胳膊才有了动作又停了下来。
她默了两息,只在后福了福身,“今日看见你安好,姐姐也无甚牵挂,妹妹日后可得保重好自己。”
这听起来怎么像交代后事一样?
林晚晚急得跺脚,立即收了才抬起的脚步,转回身,“姐姐到底有什么事儿,不能同我说?”
厉一禾回说:“真没事儿。”
一样的话术。
林晚晚眯了眼,开始在人物读档里面疯狂翻找。
“婶婶的病症?弟弟上学的钱?青.楼姊妹赎身?”林晚晚一连说了几个词儿,但厉一禾脸上除了蹙眉疑惑却无太多讶色。
林晚晚犯嘀咕了,那还能有什么难处?
忽地有什么从脑海一闪而过,她脱口问出:“是刘奉銮唤你来寻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