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日,二人仍如这般她上工、他养伤。
他不再恶意作乱,相处倒也相安无事。
直至小满来临。
渭水想着五郎来了稻花村,许久都未出过门,想必是闷坏了。
于是趁着天气还有凉意,便托人打了一副木制轮椅要带他出去解闷。
萧几重看着眼前这副重金打造的轮椅,不禁愣了一下。
“你哪来的钱?”
平日见她扣扣嗖嗖,连二人的饭食都鲜少见着荤的,为何这般好心,要送他轮椅?
毕竟没过多久他就要走的。
难不成,是有事要求他?
“刚发的月钱。”渭水满不在意道,“本月拉了个新客,东家多赏了些,存了该存的房钱,还有剩。”
既不是有求于他,反倒让萧几重更加迷惑了:“做的什么工?”整日忙里忙外的。
“药铺伙计。”她道。
难怪一身药香。
抬眸,见渭水已推着轮椅到他跟前了。
“来,上来试试。”
萧几重便顺势一手搭在她的肩上,一手攀着扶手,被她扶上了轮椅。
这过程看似简单,实则有些艰难,木轮不住滑开溜走,叫渭水不禁累得气喘。
明明见他气色好转,怎还是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这五郎身长八尺有余,几近九尺,是穿衣显瘦的身材。怎奈渭水生的娇小可人,却被他这般的体型当作拐杖使,险些摔个人仰马翻。
其实,萧几重就是故意的。
他大可一拍床沿自行上座,却硬是装作半瘫的模样要她半拖半抱着上去,实在恶劣至极!
渭水放下他,直起了身子,擦了擦鬓角的汗,也不知是错觉否,方才他的呼吸仿佛近在咫尺。
面朝外时,恰巧一阵凉风吹进屋内,带过一丝熟悉的冷香。
她见前头那人长发微扬,整了整衣袖,语调懒懒地朝她吩咐道:“走吧...”言语似乎隐隐含笑。
得。
渭水认命做他奴仆,推着五大爷出门了。
今日五郎一身青衣劲装,是过去小叔留下的旧衣,渭水不想多花钱,见二人身形相仿,也就将就。
萧几重鲜少穿纯黑的衣物,这颜色衬得他病容更加惨白,皮肤在阳光照射下有些透明。
他摆弄着袍摆,只觉浑身刺挠,嫌弃得不行。
“渭水啊,带夫郎出门遛弯儿呢?”春姨与苏寡妇站在篱笆旁,朝渭水打招呼。
“嗯。”渭水点点头,礼貌地笑了一下,推着车从二人身前路过。
“欸,可真别说,渭水屋里头的那位可真俊呐!”见她走远,春姨拿手肘轻轻顶了顶一旁出神的苏寡妇,玩笑道,“咱还从未见过这般貌美的神仙公子呢!不知何处也能给咱捡一个来,哈哈哈......”
春姨心里别提有多羡慕了,她家夫君早在多年前就已过世,留下一间屋子并几亩良田。
而唯一成年的儿子,也成了家,搬去了城里。
城里不如乡下清净,春姨不愿打搅年轻人过日子,便将家里的田地都租了出去,拿着田赋养老。
如此,这与她一样没有丈夫的苏寡妇,便成了她院中常客。
苏寡妇收回目光,淡淡道:“嗯,渭水真是命好。”
“你与谁都这般要好?”
这日光晒在头顶,叫萧几重的痨病又犯,他拿渭水递来的帕子擦过唇角血渍后,不动声色地收进怀中。
“嗯?”渭水推累了,反应有些慢,“噢...还好,都是街坊邻居。”
萧几重瞧她有气无力的,见远处有方池塘,塘边有树,便让她推着过去歇歇。
渭水方到阴凉的树荫底下,立马放开他,一屁股坐到了草地上,直拿手扇凉。
初夏时节,绿意盎然。
听着阵阵蝉鸣,闻着扑鼻花香,她忽感倦意袭来,脑袋不自觉一点一点的,眼皮耷拉了下来。
萧几重被她晾于一旁,看她靠树阖眼,已累得睡着了,不禁一挑眉梢。
这么虚?
看来下回碰着柳枝南,或许可以多搜刮些女子用的补药。
晴空下。
暖风划过池面轻拂而来,惊起蛙声一片。
也撩起了她额前碎发,叫这张清秀的脸蛋愈发乖巧。
其实渭水闭上眼时,与她的外在呈现截然不同,自有一股出尘气质。
虽与身边之人都有来往,却不难看出,她与旁人总隔着一道防线。让人不禁心生好奇,想探探这人的内里究竟是何种模样。
这时,梦里似有好事发生,少女勾起唇角,咂巴了一下嘴。
萧几重静静端坐于轮椅上,本冷眼旁观树下的女子酣睡。
见这一幕,却不自觉伸手转动椅轮,靠了过去。
渭水这一觉睡得实在香甜。
这大半月来日日这般辛苦,白天上工,晚上还要回来洗衣做饭、照顾伤患,实在是给她累坏了!
“哈啊——”
爽!
畅快地伸了个懒腰,转头,见身旁那闭目养神的男人。
他怎么不知叫醒她?
还陪她干坐了这么久......
渭水起身,拍了拍衣裙上沾着的杂草,见他没有睁眼的意思,便望向不远处的池塘。
这方池塘是村里的,立夏时,池边总围着几个少男少女嬉水打闹。
而李大伯家的水田就在这儿往东的一里地处,养了许多稻花鱼。
大伯去亭市上采买鱼苗苗时,路过此地,也会丢几条在这池子里,供村民们钓鱼享乐。因而这方野池底下,时不时能瞧见几尾肥美的稻花鱼。
五郎来到家里这么久了,也未曾让他吃顿好的,不怪伤势好得这般慢。
她想,也是时候捕条稻花鱼来为二人打打牙祭了。
这般想着,说干就干。
渭水四处寻捕鱼的工具,却未找到趁手的。此时若步行去大伯家借鱼竿,再回来时天都要暗了。
唔,这该如何是好?
有了!
萧几重伸指按了按不住跳动的眉心,抚平其间沟壑。
这几日别说渭水了,他也被那双重烈毒折磨得不成人形。先前瞧见渭水睡了,借着天气不错,便也跟着小憩了一会。
揉着揉着,忽而发觉身旁那人好似没了动静。
睁眼,未见人影。
又去哪儿...
转头,却看见了极其惊险的一幕。
“小心!”萧几重瞳孔紧缩,脱口而出。
再不藏拙,当即一掌拍在扶手上,轮椅竟顺势腾空而起。
不过须臾,人已带着轮椅飞至池边。
伸手一扯,抓着那人的腰带,将人给拽了回来。
好在那树离池边不过几步之遥,若再远些,恐怕连他也没法了。
渭水早已吓得闭上了眼。
方才她寻了根尖头粗木棍要去扎鱼,怎料村民搭建的木台离深水太远,根本看不到几条鱼,便只好绕到湿土泥滩,朝池塘中央小心探去。
然而想的容易,做起难。不慎脚下一滑,就要与水下游鱼面碰面。
预想中的水花四溅未能来临,而身下......甚至还是软的。
她小心睁开一只眼,才发现自己正落于一个温暖的怀抱。
“五、五郎?”
她惊愕地瞪大双眸,却被头顶的烈阳刺激得眯起了眼。
伸手挡了挡,仍是看不大清。
“你...你怎么在这儿?!”她问道。
瞬息之间就能闪至身前,难道他果真深藏不露?!
渭水有些激动。
萧几重没说话,背着光,神色藏于阴影里,叫人摸不清他此刻的想法。
但渭水还是敏锐地发现:他好像生气了...
又察觉自己还坐在他身上,不禁羞赧万分,嫩白的小脸瞬间涨红。
“我!我、我......”
她尴尬不已,挣扎着要起身。
却没料到那轮椅太小,坐两人实在拥挤。
渭水未能起身,反倒身子翻仰往下滑,快掉下去了。
就在脑袋即将落地之时,身下伸来一只手,稳稳托住,将她带了回来。
她捂着胸口喘气,惊魂未定,半抬身子,却见上首的五郎眉头紧锁,神色极其难看,顿时吓得不敢说话了。
“乱跑什么?”他的语气里充满不悦。
萧几重见她躺稳后不再乱动,才慢慢放开了手,任她爬起。
渭水得了自由立刻起身,见他黑着的脸,急忙解释道:“我...我想抓条鲜鱼上来,晚上好做鱼汤......”
“鱼汤?”萧几重闻言,蹙起眉头,不禁怀疑地瞥了她一眼,“你会做鱼汤?”
渭水眼神躲闪,不敢看他,老实答道:“不会......”
他闻言啧声,良久,才无奈地叹了口气。
“就这么想吃?”
“嗯!”她点点头,略又所察,带期待地望向他。
萧几重见此轻哼一声:“等着!”在她看不见的角度,唇角微微勾起。
当察觉到自己在做什么时,当即拉下了脸,面无表情地拨动椅轮,朝池边行去。
渭水看得一头雾水。
他时而晴天、时而阴雨的,这人脾气实在令人难以捉摸。
萧几重来到岸边,用那条好腿轻轻一拨一挑,将地上的木棍挑了起来,伸手接住。
他往池子里看了一眼,找准了角度,不过轻轻一投,也不多看,便拍了拍灰打算收工了。
“过来。”他朝后面那人道。
“嗯?”
渭水听见呼唤,走过去,却看见池边上浮着几条翻白肚的稻花鱼,鱼尾还在不停地拍打。
它们被木棍穿过鳃部串联一起,未能完全伤害鱼身。
“哇!好多!”她忍不住惊叹,侧脸毫不吝啬地夸赞,“你好厉害!怎么做到的?方才也是,一下子就能接到我!”
萧几重本欲开口,顿了顿,想还是不要暴露了:“方才我就在你身后。”又忍不住道,“真笨...抓个鱼都能掉水里。”
“噢...原是这样!多亏有你在!”
渭水没留意他说什么,早已沉浸在丰收的喜悦中,闻言回头一咧,笑得天真无邪。
“哼...”他见之哼笑一声,拨动椅轮,自顾自地往回走。
身后的少女还在手忙脚乱去捞木棍。
“哎,你等等我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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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