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水见他垂眸不语,伸指戳了戳他光裸的肩头,略有催促之意。
却不想,这一戳却将他起了惊跳。
她不知又怎么这位了,尴尬地收回手。
萧几重先前出神,在她碰他的瞬间,身体几乎是下意识反应。
他面上略有不自在,好在是背对着她,张了张嘴本欲解释,又觉没必要,只答:“不疼。”
“噢......”
接着又是一阵诡异的沉默。
渭水受不了这样的气氛,先一步打破局面:“药油有些干了,我帮你用纱布包起来吧?”
“不必,就这样。”
“可是......”
渭水原想阻止,谁知他已伸手将里衣拉上来了。动作间,背部肌肉鼓胀,叫她视线都不知该往哪儿落好。
“既不会疼,晾着好得快。”他又补了一句,蹙眉道,“晚上侧睡,可别碰着我。”
“嗯?那,那好吧。你...转过来些,我要给你的腿换药了。”
他半侧过身子,看了她一眼,眼神有些莫名。
渭水不知他是何意,只端来凳子,铺开金针,待他调整好姿势,才小心撩开他的裤腿。
这一撩不要紧,直叫这屋内都亮堂了几分,他肤色冷白,未见日照的大腿处,更是白得发光。
她拿来剪子剪开纱布,露出伤口的位置。
好在剑伤位于大腿中段,若再往上挪几寸便要到那人腿根处......无意瞥到了鼓胀的边缘,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时,渭水赶紧收回视线。
她低头掩住眼里的不可置信,面色瞬间涨红。
风渭水!你在做什么?!
心里的白色小人给了她一巴掌。
萧几重的大腿被她按着,见她半天未有动作,不禁抬腿动了一下。
渭水得了信号,深吸一口气,才接着动作。
这伤是为一剑从正面贯入,几乎贴骨对穿,伤口平整,未见其余血肉翻出。用剑人必然快、狠、准,可见其剑道功力之深。
与这样的高手对战后,竟还能活下来,想必此人的武功定也不可小觑......
这般想着,她抬眸看了他一眼,却不想他也在看她,二人视线对上,她又慌忙低下。
也不知是他运气太好否,这样的伤势,竟未伤及经脉。
可正是这样的伤,若真如她所猜想的那般,以他的功力本应该不出一个月就能痊愈。
只是......
那用剑之人之狠辣,在剑身抹了一种奇诡的毒。
渭水不懂医,但见色泽都能知晓此毒的毒性之烈。她请来的几个大夫都说无药可医,皆叫她找副棺材,坐等白事。
可她不信,这天底下有什么毒是逼不出的?
他们二人虽是名义夫妻,但街坊邻居都已认可。
再者,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她既已救他一回,更应救命到底。
如此,她便以小叔过去教授的金针法,定针于伤口周围,势要用活血将毒逼出。
然而事与愿违,奇毒未能逼出,反倒让那毒的颜色更加鲜艳。
可人命关天,岂容马虎,而人已带回三日,实在耽误不得。
于是渭水不得不与东家告了假,将自己困于房内整日研究。
却终于,叫她研究出了逆针法!
此法渭水自成一脉,以原先所学直接改动行针顺序。
她当真是急病乱投医,可也是这般的胡来,竟险险保住了萧几重的命。
奇毒被金针逆法锁进骨骼中,若伤口愈合了,也只会在那处肤肉留下一紫金色的细小疤痕。
然此后会有什么后症,渭水就不得而知了。
眼下,那逆针法起了效,剑伤的创口周围,紫金色的毒素正在慢慢转移褪下。
“你先前说,这毒名叫‘玉簟秋’?”
红藕香残玉簟秋?
这般好听的名字,却是致命毒药,可惜了。
“不......我也不知。”
先前是他头昏嘴快,眼下自不会说的这般清楚。
江湖人皆有独门秘法,或武兵功法、或药毒蛊医,倘若告知对方这些称谓,与自曝家门没什么区别。
但凡有点名号的,谁同谁有过节,上茶馆那一问便知。
况且他武兵已丢,现不知落于何处,如此被动下,莽撞非是他萧几重的作风。
“噢...”
她点点头,没再多问。
取了金针用烛火燎了一下,再过白酒用干净的布巾擦拭,才捏起两指,快速为他施针。
萧几重的视线一直就没挪开过,这女人看着笨手笨脚的,针法却极其老辣,说她不会医,谁会信?
其实他身上中不止一种毒,一为“星渺剑”的蚀金毒,二,才是“翩然书生”的玉簟秋。
啧!
说起翩然书生他就来气......林别妻那厮当真是阴诡小人!他怎能见他容颜比之俊美就妒意横发,给他下这痨病药,硬要他生生咯血而死?
好在他掌力尚在,点了周身大穴,强压那毒毒性。
忽而耳畔传来“嗡”的一声。
“噗——”
正当他思绪飞扬之时,骤然一口心血喷洒而出。
萧几重懵了。
渭水也懵了。
这变故弄得在场二人措手不及。
而他大腿上的最后一根金针,还在嗡鸣颤抖着...
“咳!咳咳......”
紧接着,熟悉的咳痒之意从肺部翻涌上来。
好在他面对的是床尾,血液没能溅到渭水脸上。
“!!”渭水反应过来唰地站起身,“我、我去给你取布巾来!!”
又一通手忙脚乱。
待萧几重喝了几口她递来的水,缓了缓,才虚道:“...你这针灸法,究竟是跟谁学的?”
这灸法不似寻常,竟能从他腿部大脉冲去上身封的穴,叫他深感怀疑。
“小叔。”
渭水有些心虚,怯怯回道。
她是真的不知,原来她的逆针法会让他痨病再犯啊!!
又是小叔。
她的这个小叔,究竟是什么人...
萧几重看她的眼神略有复杂。
见他无恙了,渭水才将金针取下,取了药粉为其包扎好伤口。
又撩开他另一条腿裤,见小腿的扭伤已好得差不多了,便放下心,重新将针烤了一遍,细细擦拭,最后才小心收起。
做完这些后,她瞧了瞧外头天色,轻轻问道:“吃饭么?”
“嗯。”床上的大爷又咳得死去活来,闻言忍了忍,哼唧一声,算是应了。
然而...
瞧着案几上的白粥,萧几重的俊颜在此刻有了一丝明显的裂痕。
日日都是粥食,真叫他坐牢来了?
“......没别的?”他朝八仙桌旁的渭水问道。
渭水呆愣了一下,放下碗筷,无奈道:“没有...我不会做饭。”
“......”萧几重听到这话时眉头深深蹙起。
他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了...
晚饭过后渭水收拾了碗筷,去厨房烧了两桶热水,一桶送往他的床边,递了布巾给他。
“唔,你背上腿上我已草草擦过,其余的...我也不便动手。你擦后放进桶里,脏水明日我出门前会来处理。”
“嗯,放着吧。”他闷咳几声,背对她懒懒回道。
她点点头,去厨房提了另一桶,要往隔壁那间睡房去,打算沐浴更衣,早些休息。
这时,床上原本侧躺着的男人听见动静,又撑着胳膊坐起来。
他瞧着院子里从门边路过的少女问道:“又去哪?”
“睡觉啊...”
他看了眼床榻,迟疑道:“你我不是...夫妻...么?”
“?”
“??”
二人互相看见了对方眼里的迷茫,皆困惑不已。
渭水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会是被强抢来的人提出的。
她想了想,还是和盘托出讲清楚比较好,于是放下水桶,跨进了门槛。
渭水与他说完前因后果后总结道:“所以......我们并非真的夫妻,我也不会拘着你,待伤好了,你可自行离去。毕竟你我...本也没有婚书纳聘。”
“原是这样......”
不知为何,他听到这些话,心底不觉轻松反倒有些失落。
“嗯。”她轻应。
“另,多谢你...救了我。”
听他这般诚恳致谢,渭水微有讶意,想到一个从见面起还未问出口的问题。
“你叫什么名字?”
见他不答,她又解释道:“唔,我并非有意打探,只是同一屋檐下,总不好一直以你我相称吧...?”
“五郎...”他道。
“嗯?”
“我于家中行五,你唤五郎即可。”
“五郎...?好,五郎!”渭水将这两个字在口中抿了抿。
“我姓风,名渭水。之后的这些日子里,也请你多关照啦!”
此时的少女笑意盈盈,恰似一阵春日暖风吹进他心里,令他沉寂许久的心微微颤抖。
萧几重方才当真以为他们会睡在一张床上。
却不敢承认,他其实并不排斥这一点。
这念头一出,让他顿感前所未有的恐慌。
诚然,他承认渭水生的不错,脾气也很随和,先前那些腹诽不过是他警惕之下的故意贬低。
但,他们笼统才见过几面?
除去他昏迷的时间,除去第一面甚至暗得分不出男女。
剩下,不过早上、晚上......
思及此,他骤然瞳孔紧缩,阴沉脸色,朝她高声:“咳咳...你......出去!”
渭水闻言面色古怪,只觉这人翻脸比翻书还快。
心里当即愤懑不平:“这是我家!”她两步上前,下巴微扬,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要出去也是你出去!”
她才不怕他呢!
渭水自觉帅气,本想转身就走,又想到什么,接着轻斥道:“你与妻主说话,就是这般态度吗?!”
见他不语,轻哼一声。
这回是真的要走了,然而刚一跨出,却被人拉住了袖子。
下一瞬,天旋地转,她已叫人拉着手腕,勾着腰,拽进了怀里。
背后撞上了他的胸膛,隔着单薄衣物,他们紧紧相贴。
“呵呵...”
他胸腔震动,忽地一笑,嗓音带了惑人意味,听得渭水心跳漏了一拍。
这是他来此地第一次不带敌意、无有嘲弄的笑。
然而他红唇张合,开口却道:
“不如妻主就此留下......”
“与妾...同榻?”
渭水惊讶地回头,身后这副情形映入她眼——
男人曲着长腿盘腿而坐,微佝着背,单薄寝衣勾勒出他宽厚的胸膛与有力的腰腹。
月影照进他的深瞳,泛起层层涟漪。
他正抬眉眼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眼底促狭,暧昧非常,显然是蓄意勾引。
简直...男狐狸精现世!
唰的一声,渭水只觉面如火烧。
猛地将眼紧紧一闭,转头不看,挣脱他的怀抱,慌忙出逃。
踩过门槛的瞬间,身后响起了某人肆意大笑。
她脚步一顿,又背着手替他关好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