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鱼鳃破了,但勉强还能苟活几日。
回到家中,渭水便取下要吃的两条,将剩余的都养进水桶里。
正当她将鱼处理干净,站在灶台前发呆时,身后传来轮椅滚动的声音。
渭水转头,身后那人见她望来轻咳一声,不自在地别过脸。
“我说,你做。”他重重叹了口气道。
“好嘞!”
她笑弯了眼,开心一拍掌。
然而纵是有人指点,但渭水的厨艺仿佛天生缺了慧根般。
不过好歹是熟的,能吃。
许久未食肉,萧几重吃饭的姿势仍优雅,但行筷的速度却明显快了不少。
“还要饭嘛?”渭水见他总僵硬的神色都缓和不少,笑眯眯地问道。
他不禁看了她一眼,垂眸轻“嗯”了声。
有这一顿,桌上的气氛也比平日温馨不少。
晚饭过后,照例扎药收拾。
渭水今日吃得十分满足,早早就去洗漱休息了。
是夜。
萧几重是从梦魇里醒来的。
他浑身发着虚汗,脑袋一晃一晃,恍若有千斤重。
我这是...怎么了?
他忆起于池塘边救渭水时动了内力,叫那烈毒又深入几分,眼下不禁胸腔闷痛,连身子都在发热。
初夏的夜里本应凉爽,今日却格外湿热。
“渭...”
开口就想唤渭水,但渭水早就歇下了,此时她的屋里一丝声响也无。
他实在受不住身上的毒热粘腻,便自行起身,要去院中打水冲凉。
萧几重原本想坐上轮椅去,但这木制轮椅总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在寂夜里太过热闹,便舍弃了这个方法。
于是,他扶着椅凳作拐,单腿朝左面的厨房慢慢挪去,去找结实的棍状物。
快到门边时,却不小心脚下踉跄了一下,忙扶住门框,唯恐弄出更大的动静。
她明日还有要事,若吵醒她就不好了...
站稳后,重舒一口气。
真狼狈啊,萧几重。
他暗自苦笑。
待他从厨房的角落找了根长棍当拐,一步一步走到井边时,已过了一炷香时间。
“呼...呼......”
扶着井口不住喘着粗气,热毒已侵入四肢百骸,叫他站不稳脚,坐了下来。
好在院中设的是一口手摇井,冷月投进井底,洒下粼粼波光。
放置在井边的桶里,还有渭水晚间打上来剩的半桶。
他伸手试了试水温,还是凉的。
萧公子这辈子除去掉崖落水,还从未洗过这般凉的澡。
罢了,冷水就冷水吧。
总比死了好。
他艰难抬起水桶,从头顶直接淋了下来。
然而凉意只停留了一瞬,接着,更烈的热毒从内里爆发了出来。
不够...还是不够!
他将桶放入井下,要去打最深最凉的水,再浇于身上,如此反复。
但是,这般冲凉只治标不治本。
他还是觉得热,要了命的热!
随着“哐”的一声巨响。
毒热使得萧几重不慎手软了一下,叫那打满的水桶掉回井中,不禁心下一紧。
木桶与井壁碰撞发出声响,吵醒了耳房中沉睡的人。
屋内很快亮起了烛光。
“吱呀——”
渭水推开门,一手端着烛台,一手拿着笤帚,正迷瞪着眼,朝院内望来。
她当是跑来偷鸡的黄鼠狼呢。
正欲驱赶,但见院中一幕,却惊得她差点没抓稳手持之物。
院中,那人趴坐井边,长发凌乱,一袭白色寝衣紧紧贴在身上,浑身都湿透了。
月影之下,好似哪座仙山里跑出来的山鬼。
“你...!你怎么不知道喊我?!”
渭水大惊失色,骤然清醒,已来不及看什么男色,赶忙上前要将人扶起。
蹲下身,见白日还镇定自若的人,此时却神色空白,而冷白的皮肤上,正泛着淡淡红粉。
她心觉不对,伸手一探......好烫!
萧几重察觉到额间伸来的那只微凉的手,没忍住蹭了蹭。
“渭水...”
他抬起被高热侵得水润泛红的眼,唤她的尾音带了丝不可闻的委屈。
渭水见他已经烧糊涂了,蹙着眉道:“我扶你进屋。”
这回真的不是萧几重故意的,他真成了她口中的软脚虾,咬牙都站不住了,直往下坠。
渭水只得半背半托地撑起他,费力往前拖。
二人就这样跌跌撞撞地进了屋。
“呼——”
待她将他搬上榻后稍稍松了口气。
赶去厨房烧了锅热水。
回来取了布巾,扒下他湿漉漉的衣物,要为他擦身。
待到扒裤子时,萧几重有片刻清醒,死死拽着裤腰不让她脱。
渭水眉头紧锁,又扯了扯:“都快死人了!顾不上这许多了!”
“哈...嗬......你...转过去!”
这人倔得要命,大口喘着气,窝进被子里。
“啧!”渭水见此不禁啧声。
他动作极慢,但她也不能站在原地等他。
便回厨房从柜子里挑挑拣拣,拾了些常用的药材,煎上一锅桂枝汤。
再取葱白生姜捣了泥,拿纱布裹起,回到寝屋时,那人已经脱光在等她了。
“喝药!”
听见动静,萧几重睁开沉重的眼皮,见此也不禁呆愣了一下,朗眉蹙起:“怎么...这么多......”
渭水真的煎了一锅,还是拿盆装的!
“有小碗的,其余擦身。”她俯身要扶他,迟疑道,“你自己...能坐得起来么?”
“嗯...”他倒不至于废物到这种地步。
“行。”她点点头,让开了些。
下一刻,脸就被打得异常疼。
萧几重抱着被子,刚想撑着身子坐起,怎奈手一滑,身子就要往前倾。
“小心!”渭水及时伸手托住他,将之扶回去,叹道,“唉...不行就不行,做软脚虾也未必是件丢脸的事,何必逞强。”
他闻言紧抿双唇,垂着脑袋,沉默不语。
这人生了病,怎么跟个孩子似的......
渭水也不想欺负伤患,便自顾自蹲下身。
但她不知道的是,他此时在被中,除了条亵裤几乎全.果。
哪怕烧得脑袋快要炸了,他也还记得,男女授受不亲。
玩笑归玩笑。真叫他与女子如此亲密接触,萧几重只觉别扭。
过去这二十多年的人生里,除去幼时与长辈相处,便再没别的人了。
但此时此刻,这人是渭水,是他名义上的妻子......却又多了层别的意思。
脚腕处忽然传来一阵轻柔的触感。
几乎是下意识,他惊跳出声:“做什么?!”
还好他反应够快,及时收住脚,差点就踢到她的脸了。
即便如此,木盆晃动,仍不慎溅起了不少药汤。
渭水眨眨眼,默默擦掉脸上的水珠,冷静道:“药汤。泡脚。”
接着继续按着他的双脚浸入盆中。
后又起身,越过他,将他身后的褥子叠起来,试了试,确定他能靠着不会再瘫倒为止。
被这般当作废物照顾,萧公子面上有些挂不住。
此时二人离得极近,她身上的药香冷不丁地撞进他的鼻尖。
与桂枝汤的气味完全不同,倒有些像沉香,氤氲缭绕,令人不自觉沉溺其中。
她起身,见他盯她不放,略感奇怪:“嗯?”
“你真的不会医?”从进屋到现在,她做每件事都井然有序、极其娴熟,且...异常细致。
“不会。”她垂眸,端来药碗,递到他嘴边,“别硬撑了,喝药吧...”
这般是灌药...
他也这样说了。
“难不成,还要我一口一口喂你?”渭水挑眉,只觉今日这人比平时更难伺候。
他转过脑袋,抿唇不语。
“好吧,好吧...”
她缴械投降,取了勺来,真的一勺一勺递给他。
喝过药后,渭水又取葱姜泥包,为他擦拭胸背手脚的穴道。
在这之后他才微有发汗,但精神也随药物起效愈发疲惫。
萧几重只得坐靠在那,小口小口地喘息出神。
渭水看着他,心说:怎么会这么乖啊......
黑藻似的长发披散于肩,他抱着被子,露出白皙光裸的肩背与长腿。唇色被热气熏得艳红,昳丽非凡,正颦着眉半阖眼,视线散漫,不知在想什么。
他今日安静非常,性子也软糯无比,倒叫她很不习惯。
“怎么没咳?是又点了穴了?”渭水问。
“嗯......”
“郎中不是说,那法子会伤及根本么。”
“......吵。”
“...什么?”嫌她吵?
他抬起那双有些黯淡的桃花眼,望向她:“...会吵到你。”语气异常认真。
他知道,她...?
渭水怔愣,讷讷回道:“倒也...不必...”
她没料到,这人看似脾气古怪,却是个心思细腻之人,竟能察觉到她的耳目异于常人这件事。
叹了口气,渭水道:“好了,泡得差不多了。”
她起身用干净的布巾为他重新擦了身,才将褥子铺回原样后,拍拍他。
“躺好,为你疏穴。”
萧几重脑袋浆糊一般,迟缓地点了点头。
渭水瞧他反应,便伸手将被子往上边推。
“等等!”他这才想起不适宜之处,慌忙拦住她。
“还等什么?只差最后一步,灸完也可睡了。”渭水用手背擦了额角的汗,打了一个哈欠。
她也累得不行,明日还得赶早,实在有些困了。
“成何体统!”他这时候倒有些清明了。
伤处离那处不过几尺,平日穿着裤子也就罢了,此时与没穿有什么区别?!
他也不是羞,只是觉得不妥。
对两个人来说,都不妥。
“相公...”
此话一出,萧几重惊愕地抬起头。
见对面的少女笑意盎然,樱唇张合。
她道:“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况且我已救你多次,即便是看了...又能如何?!”
她尾音带着不自觉的强势,叫萧几重此刻混沌的脑袋,有一瞬间认为,自己真就是她明媒正娶来的夫婿。
倏然,他冷不丁笑了。
“呵呵...”笑声起初是低哑闷沉的,逐渐转向他平日的狂妄肆意,“哈哈哈......”
末了,他道一声:“好!”
好什么?
渭水蹙眉不解。
但对方没有回答她心中所问,只是自觉掀起厚重的被角,露出了仅穿亵裤的身躯。
做完这一举措,他额间已冷汗密布,接着向后仰躺,安静地阖上了眼。
仿若一具尸体般,任她宰割。
“呵...”
渭水见此摇了摇头,无奈轻笑。
搭上他的腿,接着为其施针。
过程中,萧几重几乎是半梦半醒的状态,腿上的刺痛于他而言与挠痒无异。
金针行过之处,无有不颤。
经今夜这一通折腾,浅层的余毒已经全部爆发出来了,叫他直接陷入更深层次的梦魇之中。
“渭水...”
“渭水...渭水......”
毒热上头,他双眼紧闭,口中无意识地喃喃。
也不是真的想叫她干什么,只是身上难受得要命,叹息之时,总要有个什么作为宣泄口。
“嗯嗯呃...”渭水深知这一点,胡乱应着。
她耳根通红,转过脸,心想:
他当真不知,他用这般惑人的嗓音唤她的名时...有多么恼人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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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 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