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左小芙目睹那一幕后,崔凌很久都没来骚扰她。她想起一句老话,可恨人有可怜处,虽不至于不恨崔凌,但心情复杂了许多。
她每日夜间烧水,挑水,砍柴,白日睡觉,修行打坐,明显感觉一日日的,砍柴挑水都更加轻松,筋肉不酸不痛。
就这样入了十一月,初四的日子,她迎来了在清州的第一场雪。
开了柴房门,只见纷纷雪花儿轻落,左小芙掌心向上,接住几朵雪花,来不及细瞧,转瞬就已化成水滴。
左家村到了冬天阴冷,却不下雪,这还是她平生第一次见纯白晶莹的雪,却是在青楼,她不禁笑了笑,感叹人生无常。
年关将至,商客都离了清州回老家,至于本地再怎么花天酒地的浪荡子,也稍稍收了心,打理家宅,预备年货,因此丽香院的生意淡了许多,左小芙也不用烧水太勤快了。
水房也冷清起来,除开小厮来取日常用水,一夜姑娘的丫鬟们也就来几次而已。
初雪飘然落下,一整夜不停歇,倏忽风起,又将雪花卷飞上天,左小芙坐在灶边喝着热茶,倒颇为惬意。
忽然她听见有人敲门,此时丑时将过,正是最寂静时,也不知是谁。左小芙开了门,却见外面站着的是崔凌。
他一路走来,没有打伞,雪花停在他的发顶,眉间,眼睫上,整个人越发如冰雪雕琢。
崔凌低声道:“我想进来。”
他没有提壶,不是来打热水的,左小芙不动。
“我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了。” 崔凌声音轻细,竟带了几分脆弱。
左小芙犹豫几息,觉得他今日情绪不太对劲,便侧了身让他进来。
崔凌坐在长凳上,低着头,一言不发。
“你怎么了?” 左小芙见他久久不说话,忍不住道。
“我不想说。” 他低声道。
左小芙不再追问,房中只灶台前有一条长凳,崔凌坐在一端,她便背对着他坐到另一边。
窗外雪风呼啸,屋内燃烧的柴禾噼啪作响,却无人声,更显寂静。
直到天光既白,他才离开,临走前,他轻声道:“对不起。”
左小芙琢磨着是时候找机会逃离丽香院了。
她打听到周音常出丽香院赴堂会的,只要能跟在她身边出去,以她的身手,混进人群必然不会被抓住,因此她趁着周音的侍婢来提水的功夫道:“墨竹姐,前些日子周姐姐说的事,求你帮我转达一下,就说我想通了,愿意来伺候周姐姐。”
墨竹是得了周音吩咐的,笑道:“我晓得了,待我去和桂芳姨说一声,你就收拾了包袱跟我走吧。”
左小芙大喜,又卷了铺盖,等墨竹来了,一起走到后院稍好的一间屋子里。墨竹指着张小床道:“你把铺盖放这儿吧,周姐姐本有两个丫头,只是另一人开了脸儿,才被梳笼,现今就我一个服侍着。”
左小芙看了看周遭环境,只两张床,就她和墨竹居住,比之前和小彩她们在一起的屋子大多了,甚至有些摆件儿做装饰。
墨竹从衣箱里拿出个包袱,里头有三套衣裳,一套杏黄齐胸襦裙,两套豆青和灰蓝衣裙,并两只木簪和几朵绢花:“这是周姐姐赏你的,到了前厅,就不可随意穿了,要是丢了丽香院的颜色,宋妈妈第一个不饶我们。先换上,我再带你去见周姐姐。”
左小芙依了墨竹的建议,穿了豆青衣裙。她头次穿这种宽袖长裙,颇不自在。接着解下灰布发带,拿簪子随意挽住头发。
墨竹见她挽的头发乱糟糟的:“唉,我教你。” 说着重新用木簪低绾她的头发,拿桂花油抹平碎发,又插了支青纱绢花在她鬓边。
她站远些仔细瞧瞧左小芙,点点头:“有些女孩儿样了,只是这条疤碍眼得很。” 墨竹把左小芙收拾停当,便携了她至抱月阁三层,周音的房中。
周音正卧在窗边榻上,手执一卷书看得认真,红漆小桌上素香袅袅,一旁的书桌上挂满了各色大小样式不一的毛笔,靠墙是一整柜的书,一座莲鲤图屏风隔开里外间,里间只一架古琴,一桌,一妆台,一方床榻,别无他物。
周音见左小芙来了,坐起来把她周身扫了几眼,笑道:“小左这样打扮一下很俏丽。”
左小芙暗暗想,她可不要俏丽,越丑越入不得眼才好。
周音道:“晚间我有个重要的客人要来,你就站在墨竹身后,不要说话,只做事就好。”
左小芙忙应了。
至晚间点灯时分,她听见宋妈妈隔着门喊:“音儿,徐公子的马车要到了,快下来预备着。”
周音道:“我就来,妈妈。”
她下了榻,理理云鬓,对着墨竹和左小芙道:“下楼吧。”
左小芙还是第一次在丽香院接待客人,有些紧张,跟在墨竹之后,穿过花厅,至朱红院门前,只见门口停了辆雕花檀木,金线帷幔的轿子。轿旁两个小厮掀了帘子,一个二十来岁的锦衣公子钻了出来。
徐公子名唤景元,生得也算好,只是因常在酒色场中厮混,眼角眉梢带着轻浮气。他见了周音一身月白素衣,在丽香院的朱红富丽门下越显姣弱清丽,不似妓子像仙子,人便已酥了三分。
“腊月天冷,音儿怎么站风口里等着?若着凉了,岂不我的过错?” 徐景元上来就牵着周音的手往花厅走。
周音嘴角勾起浅笑:“我有心等,不怕冷。”
二人一边说些无甚要紧的闲话,进了周音的卧房。
“小左,去厨房端些酒菜来,就说周姐姐要的。” 墨竹落后几步,低声对左小芙道。
左小芙便从小门出去,进后院厨房,回来时端着红漆黑底木盘,其上是几碟鲜果肉蔬并一壶酒,到了卧房外间,墨竹接过去送到里间,左小芙只能隔着屏风隐隐瞧见二人紧紧挨在一起的剪影。
“音儿,没有你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徐景元说些肉麻的情话,左小芙听得浑身不适,好在墨竹立即出了来对她挥挥手:“我在外间就是了,你去廊上站着,有事再叫你。”
左小芙如蒙大赦,趋步出了屋子,轻轻掩上房门。
她还是太高看自己的承受力了,耳目受到这些男人油腻腻的话语目光摧残,令她恨不得一闷棍打晕了自己清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