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小芙被小彩的事一吓,更坚定了逃跑的心。她自忖对付两个成年男子没有问题,但三四个一起上自己决计打不过的,眼下之计,只有增强自己实力,再伺机逃走。但现在她和别人同住,没有打坐修炼的机会,再加上她深恶香莲告密,打算想法子搬走。
她思来想去,只有向崔凌讨教。
这家伙似乎深得宋妈妈桂芳等人的信赖,不同于寻常小厮,而且她在这偌大的丽香院,也只认识这一个“熟人”。
崔凌三天两头跑来瞧她,经常没话找话,赖着不走,似乎是在监视她。
这天,左小芙趁崔凌来时,强忍对他的憎恨,道:“崔凌,我想搬走一个人住,你有什么法子吗?”
崔凌难得听见她和自己搭话,坐到长凳上:“你一个粗使丫头,哪里有房间匀出来给你住?”
左小芙从凳子上起来远离他,靠墙站着:“你能想个办法吗?只要能一个人住,多简陋的房间都可以。”
崔凌看她站得远,也不在意:“是讨厌香莲吗?要不我求桂芳让你和别人一起住?”
“我只想一个人住。”
崔凌撑着下巴看她,他眉眼如画,似玉琢而成,谁被他这样盯着心怕是都要扑通直跳,但左小芙面色如常,甚至双手抱胸,无意识地摆出防备之态。
她知道这个谪仙似的少年内里长着颗流脓的毒心。
“也不是不可以。” 崔凌食指轻点唇角:“只是我凭什么帮你?”
左小芙强忍怒气:“你把我骗进来赚了四两银子,帮我个小忙不过分吧?”
崔凌想了想,笑道:“你亲我一口,我就帮你。”
左小芙直接绕到灶台另一边,离得更远了:“我破相了,你别来招惹我。”
“我不介意,这丽香院的人里,清白的没你好看,好看的没你清白,我只能来招惹你了。”
“那不用你帮忙了,我自己想办法。” 左小芙对他的厌恶更上一层楼。
“好吧,我帮你就是了,不过一句话的事儿。” 崔凌摊了摊手。
他果然说到做到,第二天桂芳就把左小芙叫过去,让她单独睡到水房隔壁的柴房里,日夜烧水看管水房。
左小芙高高兴兴地抱着铺盖卷儿去了。柴房狭小,总有一股柴草气味,但左小芙心满意足,她拾掇出一小块干净地方,铺上干草,再放上被褥,闲时插上门闩,打坐修练无名口诀,日子过得舒心多了。
就这样清清静静过了两个月,虽然崔凌总来骚扰,但她是连一片衣角也不肯让他沾的。要是他还敢动手动脚的,我就把他那张漂亮脸打烂。左小芙暗暗想。
一日倩云又来打水,这回她提了两个铜壶。左小芙打满了交给她。倩云提起一个,另一只手提了另一个又放下。
“破脸儿,你帮我提过去。” 倩云吩咐道。
左小芙一脸为难,她万万不想去前厅,道:“倩云姐,我还要照看水房,桂芳姨知道我擅自离开,必要骂我。”
倩云眉一扬,连手中唯一一个铜壶也放下了,叱道:“给秦姐姐做事,她敢说什么?快提了跟上来。” 说着,竟两手空空地自顾自走了。
左小芙只好硬着头皮,一手一只壶快步跟上她。
倩云瞧左小芙步伐轻快,一脸轻松,讶了一声:“你身板儿小小的,想不到力气挺大。”
左小芙只笑了笑,随着倩云从小门进了花厅,挨着墙根上楼,她禁不住好奇,偷瞄花厅的景象,见到一张张乌木圆桌摆着,其上美酒佳肴,身着绫罗绸缎的或老或少的男人或行酒令或说些浓词艳赋,几乎每个男人身边都有个涂脂抹粉的漂亮姑娘,她们在这初秋天里也穿的甚是清凉,露出大片肌肤。
许多人举止放浪形骸,左小芙只觉眼睛被针扎了似的,不想再看。
她随着倩云来了三楼,在一间房跟前停了下来。
房内传来声音:“芙儿,今儿咱们就洗个鸳鸯浴。”
没有女人的声音答话,左小芙倒是被这声芙儿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打了个冷颤。
倩云道:“你等着,我倒了水,你再去提两壶过来。” 说着接过铜壶进了屋。
左小芙在门外等着,听见倩云往浴桶中哗哗倒水,完了把空壶拿出来,让她再去提水。左小芙接了往水房跑,如此十几来回,总算令倩云满意了。
倩云瞧她拎着二三十斤的水来回跑了这么多趟,仍旧脸不红气不喘,再次叹道:“破脸儿,你力气可真大,天生的?”
“是,我村里每个人都夸我有劲儿。”
“你回去吧。” 倩云满意地点点头,回了屋。
左小芙看着紧闭的房门,呆愣愣地站在原地。
不是应该给我些赏钱吗?
崔凌那个混蛋又在骗我!
左小芙心里不忿,面上却不敢显露,只往楼下走。
“你等一下。” 一个温柔的女声道。
左小芙起先不认为这话是对自己说的,下了两个台阶,又听见这人喊了一句,才转头看向身后。
一个双十年华的青衫女子凭栏而立,鹅蛋脸儿,远山眉,只着淡妆,更显秀色天成,清丽出尘。
“姐姐是叫我?” 左小芙见后者点头,上了楼,走近几步。
“你叫珀莲儿?” 女子柔声道,音似潺潺流溪,干净好听极了。
“是破脸儿,她们都这么叫我。”
女子瞧见她脸上那条疤痕,轻摇头:“那群促狭鬼,竟给你起这种诨号。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左小芙。” 左小芙见她温柔,稍稍放下戒心。
“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我才来三个月,一直在水房烧水。”
“你出身何处?怎么流落到这儿的?”
“南边,离清州很远,我想北上投亲,才到清州就被骗到这了。” 左小芙担心此人和崔凌有关,不说他的名字。
女子轻叹了口气:“你也是个可怜人。一路上只你一个,没有长辈吗?”
“千余里路,我自己走来的。”
女子想刚才她见左小芙挑水的利落样,赞道:“真是难得。”
左小芙听女子夸她,也不知何意,又听她道:“要不要来服侍我?我正缺你这么能干的人,跟了我,总比在水房舒坦多了。”
“姐姐是?” 左小芙谨慎发问。
女子笑了笑:“周音。”
左小芙时常听说周音的大名,她是丽香院的红牌之一,因弹得好琴,作得好诗而声名远播。左小芙犹豫着想拒绝,虽然去前厅挣得多,但风险太大了,保不齐有崔凌那样“不嫌弃”她的人看上她,况且离了水房这样的清静地,恐难有时间打坐。
周音见她不答,知她顾虑被客人看上:“我不强求,你回去好好考虑,想通了来找我便是。” 她从袖中取出个荷包,纤细的指头从中捡出块碎银交与左小芙:“这是替雪芙赏你的,去吧。”
银两入手,掂起来至少一两之重,左小芙惊讶她的大手笔,谢了一声,转身下楼。
她头也不抬地往下走,余光瞥见二楼一扇门外站着崔凌,他倚着墙,眉头微皱,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左小芙从没见他愁眉苦脸的样子,不由得停下来瞧他。
崔凌并没注意到左小芙,一只手掐着另一只手臂的皮肉,不时朝旁边窗户看去。
没一会儿,左小芙瞧见崔凌旁边的门打开了,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出来,挽着一个女子。
那女子年岁看着不小,但能看出年轻时必是个美人,她脂粉涂得过于苍白,嘴唇的胭脂鲜艳,却更显唇肉嵌着的密密竖纹。她眉眼松弛垮下,却依稀和崔凌相似。
“赵老爷,您再来,四娘可盼着您呢。” 女子声音婉转柔媚,一只手替男人抚平胸前皱起的衣襟。
赵老爷刮了刮四娘的脸:“崔四娘啊崔四娘,我当年千金难买你一面的时候,哪想到如今能见着你如此柔顺的一面呢,哈哈。”
崔四娘笑了笑:“四娘当初年轻不懂事,赵老爷别见怪。”
“可惜,如今再尝,没当年的滋味儿了,你呀,老了。”
崔四娘脸上的笑挂不住了,唇角勉强向上,说不出找补的话。
赵老爷转瞧一旁的崔凌,眼睛一亮:“这就是你当年拼命生下的孩子吧?竟出落得这么好。四娘,看在我才来清州就点你的份儿上,告诉我这孩子的爹到底是谁?”
崔四娘挤不出来笑了,干巴巴道:“我忘了。”
崔凌在两人出来时就挂上了一贯的薄笑,好像永远戴了个好看的面具。他站出一步:“赵老爷,我送您出去。”
赵老爷不再为难崔四娘,瞧了崔凌半晌,哈哈大笑,掏出一大碇银子扔给他:“四娘,你这孩子可惜是儿子,若是女孩儿,我才是真正圆了美梦呐。” 他笑着,畅意满足地下了楼。
崔凌就当没听出他的言外之意,脸色变都没变,打算跟在他后面也下楼,不妨瞧见上方楼梯那站着的左小芙。
她把所有的话都听了去,
崔凌脸上的笑容凝滞,而后碎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