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小芙被丢到水房,做起了砍柴,挑水,烧水的活。这活儿不轻松,尤其到了夜间,尽是提了铜壶来要热水的,一个晚上不得歇息是常有的事。
她也搞不清楚丽香院的姑娘们为什么这么爱洗澡。
左小芙本来打算尽快逃跑,但一来各个门看守很严,二来就算出去了,她还是个身无分文的小乞丐。在这里虽睡的是大通铺,但好歹可避风雨,也有吃食,因此她打算暂且栖身,搞些钱财再上路。
“破脸儿,打水。” 一个丫鬟打扮的女孩儿提着铜壶进来。左小芙接过,从大锅里舀开水倒进去,再给她。
这个丫鬟叫倩云,是秦雪芙的侍婢,就她来要水的次数是最多的。
倩云似乎很不喜欢打水这份差事儿,来去都臭着脸,走时双手提着壶把儿,一步一步挪得艰难。
“左小芙,我给你找的差事其实很不错吧?” 崔凌与倩云擦身而过进了房,也提着铜壶。
“哼!” 左小芙不搭理他。她觉得明明他生得极好,可心肠偏偏坏透了,也怪自己没有防备,见着他长得美,又温柔,稀里糊涂就被骗得把自己给卖了。
“我要打水。” 崔凌不太在乎左小芙的态度。
左小芙气呼呼地舀水给他:“谁要的?我要记名字的。”
“崔四娘。” 他语气淡淡的。
左小芙把装满水的铜壶重重往地上一搁,不再理他。
她好不容易挨到月底,要发一百文的月例银时,竟被告知钱到不了她手里。
“你们这些粗使丫头的月钱都由我收着。” 她去要时,被桂芳一句话堵了回来。
这之后,左小芙干活没了劲儿,觉得这里是越发呆不下去了。
“你想要钱吗?” 崔凌进了水房就问她。
“是又怎样?”
“我教你个巧宗,听不听?”
“和你一样去拐人骗人吗?我不干。” 左小芙没好气道。
“下次前面来人要水,你帮她们提了去,在客人跟前露了面,说不准就有不嫌弃你脸上有疤的呢。要是能接一次客,可比在这儿呆一年挣的还多。” 崔凌笑道。
左小芙觉得他没安好心,又不太能听懂他在说什么:“什么是接客?你们老说我的伤疤,这又不耽误我干活。”
崔凌反倒被她问住了,半晌才道:“你都来了大半个月了,还不知道丽香院是做什么的?”
“我怎么知道?一个个都凶巴巴的,只让我干活。”
崔凌笑道:“那我来告诉你吧,接客就是卖身,明白了吗?”
“卖身不是只能卖一次吗?你就把我卖了。”
“此卖身非彼卖身。” 崔凌笑着摇摇头。
左小芙越发糊涂了。
崔凌见她还没懂,诧异道:“你都快及笄了,难道你娘没教过你吗?”
“我出生就没了娘。” 左小芙声音低低的。
崔凌收了轻浮的笑意:“总之,是让客人满意。他们高兴,我们才能挣钱。”
左小芙不禁对这个法子动心了,好像很正派,不是什么坏人行径:“那我见了他们,怎么让他们满意?”
她此时坐在长凳上,不时往灶里添柴。崔凌瞧她小脸秀美,无辜的大杏眸一眨不眨地看着他,问的却是这样的事,他心口一痒,挨着她坐下。
“你真的想我教你吗?”崔凌道。
她点点头:“但你说归说,挨这么近做什么?”
左小芙见他笑而不答,正疑惑着,忽见他贴近,在她脸颊上轻轻亲了一下。
奇怪的麻酥酥的异样感瞬间流过全身,她狠狠推开他,跳了起来。
她对崔凌怒目而视:“你做什么?!”
崔凌毫不意外她的反应,心中回忆方才软乎柔嫩的触感,道:“教你怎么让客人满意。” 他轻笑道:“后面还有呢,你要是喜欢,我继续教你。”
“滚开!” 左小芙把他推搡出水房。
崔凌不做反抗,任由她推着:“别生气嘛,不过看你干净得跟白纸一样,逗你玩的。你想要钱,真的可以帮丫鬟提水,到了姑娘们跟前,会有赏钱拿的。”
被崔凌这么一搅,左小芙的心情差到极点,又忙活到半夜才回房歇息。
一间小小的角屋里并排躺了三个年轻女孩,均是新来的模样不好的粗使丫头。这一个月来,她们哭了无数次,在外头挨训干重活,回屋见了同病相怜的其他人,倒渐渐亲热起来。
三人正闲话家常,见左小芙回来了,招手让她过去:“小左,我们正说话呢,你也来。”
左小芙加入她们:“那个可恶的王八蛋崔凌总来缠我,今天他可过分了。”
其他姑娘都是宋妈妈从人牙街买来的,跟崔凌无怨,其中一个叫香莲的道:“你是说那个长得很好看的小哥吗?昨天在厨房和他撞上,我以为是前院哪个当红姑娘呢。”
香莲的妹妹玉莲道:“其他小厮要么丑要么怪,只他好。”
左小芙撇撇嘴:“他最坏了,我就是被他骗进来卖了的。”
最后一个叫小彩的听了,气道:“人模狗样的。” 小彩也是被拐子拐了来卖在这儿的,她哭得最凶,一直说要回老家。
四个人又把桂芳等平日对她们凶恶的人骂了一通,末了,小彩道:“我打听好了,这儿离我老家有一百里,我想回家。”
香莲道:“你要逃跑吗?”
小彩才十四岁,红了眼圈道:“我后悔,我不该在街上甩开爹娘偷偷跑去看戏,他们现在肯定在找我。” 她擦擦眼泪:“这里不是人过的日子,你们三个呢?我们一起跑吧。”
香莲没有吭声,玉莲见姐姐不说话,自己也不说话。
左小芙道:“小彩,你打算怎么逃?丽香院的墙有一丈多高,我们翻不过去,每扇门也都有人日夜守着。”
小彩道:“抱月阁二楼游廊外边儿是河,我会水,没人的时候我从那跳下去,游走。小左,你来吗?”
左小芙道:“我觉得这个办法好,但我不会水。”
小彩拍拍她的肩宽慰道:“你肯定也能想办法逃出去的。”
左小芙勉强笑笑,四人又说了会儿话,便睡下了。
过了没几日,左小芙照常在水房烧水,又瞧见崔凌来了。
“你来做什么?” 左小芙堵在门口,不让他进来。
崔凌瞧见她在,松了口气:“你在就好,不要到处乱跑。”
“出什么事了?”
崔凌只道;“你乱跑会带累我被宋妈妈骂的。”
左小芙冷笑:“你被骂我才高兴。”
崔凌也不多说,似乎真的只是来看她在不在,转身走了。
左小芙暗自狐疑,边干活边想,难道是小彩逃跑被发现了,崔凌来看她有没有跟着跑?她天亮回房,果然没看见小彩。
香莲和玉莲并排坐在自己铺上。
左小芙吸了吸鼻子:“好香。”
玉莲面露慌乱,手背揩去嘴边的点心碎屑,香莲一句不言语,只掀过铺盖睡下。
左小芙有心要问,但香莲姐妹都没有理她,只能先睡下了,迷迷糊糊中她被人摇醒,见竟是桂芳。
桂芳道:“妈妈叫你们都到厨房院子里来。”
左小芙等人赶到时,院子里已围了二三十来个丫头婆子,还有十几个小厮,崔凌远离人群,倚墙而立,垂眸看地,面无表情。除此外还有几个颇有姿色的年轻女孩儿,穿着甚好。
人群围成个半圆,空出来的地儿站着宋妈妈和三个龟奴,小彩跪在地上,头发散开,面如死灰。
左小芙心中一沉,又听桂芳驱使着她们四五个新来的粗使丫头和那几个漂亮女孩儿站在前边儿。
宋妈妈道:“老人呢,都知道这戏一年要来个两三出,新人头回见,也是给你们做个榜样,看看签了卖身契,进了我丽香院的人想跑是个什么下场。”
小彩哭了出来,抱着宋妈妈的腿哀求:“妈妈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宋妈妈踢开她,走到一边,对三个龟奴道:“动手。”
这三个俱是高大年轻的男子,其中一个从后面手穿过小彩肋下制住她,另外两个一左一右站在小彩身边,像要让左小芙等人看清楚似的。
左小芙以为要打小彩,可那两人抓着小彩衣襟,一把将其撕开。
她们都被吓得后退几步,口中惊叫。
他们没有停下来,小彩哭叫着,撕咬着,却丝毫不能阻止他们的暴行。
许久,小彩嗓子都哭得沙哑了,被丢在地上,浑身一丝不着,像是死了。
宋妈妈冷笑道:“这就是逃跑的下场,你们几个新来的都看见了吗?”
左小芙等人被刚才那许多幕冲击到了,都没有缓过来。
“香莲。” 宋妈妈突然叫道。
香莲顿时打了一个寒颤,腿抖得不行,勉强应了一声。
“你检举有功,不用洗衣裳了,去厨房给桂芳打下手。” 宋妈妈道,眼睛扫过左小芙:“至于其他人,再有动歪心思的,小彩就是前车之鉴。”
左小芙也抖了抖,默默后退两步。
“把小彩卖到黑楼去,我们丽香院不需要这样的货色。” 宋妈妈下了最后一条命令,飘然离开。
随着宋妈妈离开,小彩被拖走,众人渐渐散了。
左小芙双手环抱,不住地颤抖。
“对女子来说有的是比死更难受的事。”
“接客就是卖身。”
她蓦地想起城隍庙里那个扯她衣裳要打她的男人。原来那日他不仅仅想要打她。
左小芙扶着墙不住地干呕。
她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