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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鹤曲 第5章 雁归时

作者:唯映下弦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时间:2024-12-16 23:39:53 来源:文学城

小泱不再看他,只摇了摇头,“我去唤太医令来。”

说完,便大步跑了出去。

雪还未停,是夜的尸山血河却都已不见了,小泱交代好守夜的婢子去唤人来为蔺朝澜诊治,而后去偏殿寻了双丝履穿上,又将额上的白纱取了下来,系在腕间,便再次孤身踏入了风雪之中,径自往西边奔去。

这绵延数里的宫门甬道仿佛要将人吞噬殆尽,角楼上的宫灯微微晃动着,使夜色更加朦胧不清,而周遭又静得落雪可闻,除了风声便再没有旁的声响,小泱被这寂寥惹得愈发不安,便越跑越快,身后很快落下一长串又深又凌乱的脚印。

她心中有些恍惚。那场厮杀好似根本不曾有过,死了的人不知被挪去了何处,消失的人也不知是否醒了过来,她像是一根被折断的枯枝,如今在这九重宫阙之中,已彻彻底底地是只身孤影了。

茫然间,骤听前头传来响动,有人厉声大喝,“哪儿来的贱婢这般不长眼?!想被发配去掖庭么!”

小泱愕然抬首,亟亟止了步,这才发觉,原来自己险些就要撞上迎面而来的华丽车辇了。

来人见她蓬头垢面满身血污,因而并未认出她来。

她却瞧得清楚。那原是裴榕媤的车辇。

大抵是忧心章台宫那人的伤势,才这般急匆匆地夤夜赶路。

小泱冷笑一声,也懒得与那婢子废话,只对着暖帘里那人朗声道:“懿夫人止步!”

闻此一言,抬轿的四个寺人忙放下了车辇,与那方才疾言厉色的婢子一同跪了下来,皆是栗栗危惧,“夫人恕罪。”

轿辇上的人这才懒懒地拨开了暖帘,却并未起身下辇,暗色下那娇嫩欲滴的朱唇轻轻翕合,只挤出几个淡淡的字来,“妹妹有事?”

小泱不置可否,冷着脸轻轻拍开了她挂在帘上的手,旋即俯身进了轿辇,沉声命道:“回毓秀宫!”

裴榕媤蹙着眉,也喝道,“我看谁敢动!”

几个寺人大抵十分为难,便仍旧瑟缩地跪在原处,并不起身。

小泱放下暖帘,厉声道,“既不愿回,那便退远些!”

大约是想瞧瞧她究竟所图为何,裴榕媤未再出口阻拦,只是冷哼一声,不耐地别过了脸。

直至听见急促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小泱才回过身,旋即迅速取下了她髻上簪着的赤凤金笄,而后横折左臂将她抵在了角落,另一只手已然将尖锐处对准了她的脖颈。

裴榕媤显然被她骇了一跳,但很快便拉下脸来,也不再同她客气,斥道,“纪菱歌!你发什么疯?”

小泱将金笄浅浅刺入她的肌肤,冷冷问道,“为什么害我阿姐?”

裴榕媤并不是那等爱拈酸吃醋的人,两年多来她们一直都相安无事,如今她却无端动起手来,不可能是因了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

依裴榕媤的性子,无非只对权势上点心,可姐姐虽为纪氏嫡女,却是将门之后,依照先例是断然登不了高位的,如何能碍了裴榕媤的路?

小泱心如鼓擂,越深想便越发慌乱。

裴榕媤却好似并不信这根小小的金笄敢要了她的命,闻言只挑了挑眉,仰着头小心地低声笑道,“无他,蔺朝澜那日惹得我十分不快,我杀他一枚棋子泄泄愤而已。”

小泱忍下心中怒火,红着眼将金笄抽出,又狠狠扎进她的臂膀,逼道,“再不说实话,今夜便将你的血放个干净!”

两处剧痛使裴榕媤登时面色一白,殷红的血顺着她的脖颈蜿蜒而下,流进她的领口之中。

她终于害怕起来,捂着颈间血洞战栗不已,声腔之中却有着不可抑制的怒意。

“还不是你爹娘死得好……朝中那群蠹虫竟一同举荐纪萤书做王后!说是为了抚恤纪氏忠烈,还不是怕我裴氏愈发壮大……蔺朝澜那个废物!若纪萤书不死,他怕就要傻傻应了!”

小泱耳边嗡嗡作响,仿佛有什么在心口破开。

骇人的凉意登时四处蔓延,小泱大口喘着气,泪一滴一滴地坠了下来,她的右手猛地松开了那根深陷血肉的金笄,转而死死扼住了裴榕媤的咽喉。

她残忍地笑道,“好,那你就陪他们一起去死吧!”

心口痛得像是被什么撕裂开来,她都还没有见过爹娘,他们便已在离她十分遥远的地方失了性命。而姐姐,只因一个不曾敲定的后位,便要受这无妄之灾,如今虽好不容易逃出了牢笼,这琞都之中,却又再也没有了她们的家。

“松手!救命啊!”

沙哑的呼叫声艰难地从那毒妇喉中溢了出来,她脸颊通红,却仍手脚并用地胡乱踢打着,可小泱已然杀红了眼,双手愈加用力,几乎要将她的脖子给拧断了。

然而,她还没有亲手为姐姐报仇,便有人来了。

来人是谁,她并没有瞧清,只感受到当头一棒,有什么物什应声断开,登时头昏脑胀,手脚发软,鲜血从她眼皮淌过,很快使她的双眼变得朦胧不清。

她只觉好一阵天旋地转,便就模模糊糊地往后坠了下去。

*

小泱醒来的时候,四下里一片漆黑,寒凉彻骨,静得连外头雪落地的声音都可以听见。

她并不知这是何处,试着唤了两声,“有人么?”

见无人应,便想下床探个究竟,谁知一动,双腕与踝骨处竟倏尔传来血肉撕裂的剧痛,使她猛地倒了回去。

穿透骨髓的的寒意与痛感在这万籁俱寂的夜里愈发清晰,汗很快攀上她的额角与后背,使她止不住地打起了冷颤。

她咬了咬牙,敛眸朝身上望去。

她身上还覆着厚厚的被衾,而这被衾早就被她的血浸得透湿,如今更是被四支青铜箭矢连着她的四肢一同钉在床上,压得她喘不过气来,亦将她骇得青筋暴起。

她呼吸愈发困难——如今被生生放掉了这么多血,她如何还能活着出去,纵使能,怕也要落下一辈子的病根了。

然她来不及多想。

因为屋檐之上,竟骤然传来一个女子瘆人的冷笑声。

她惊骇不已,魄荡魂摇地抬眸朝顶上缝隙望去。

夜幕之中,果然正有一双凌厉又冰冷的眸子,正如看一具死尸般睨着她。

这样的眼神,宛如嗜血的修罗。

小泱冷汗直流,扭头大呼救命,却又不知该喊谁来救。

周遭也并没有传来任何脚步声,她浑身战栗不停,眼见着那女子掀开一片琉璃瓦,旋即迅速地抛下了一枚点着的火折子,十分轻蔑地笑道,“这琞王宫都已变了天了,人也死得差不多了,谁又顾得上你?”

小泱浑身僵硬,血肉仿佛正在被虫蚁啃噬,使她惊惶不已。

“什么意思?”

依稀记得蔺朝澜才将将即位不到半年,白日里还好好的,旦夕之间,竟就有人胆敢谋朝篡位?

而她,分明已在去往亓州的路上,怎么一晃眼竟出现在了这王宫之中?

越要想个分明,头便愈发剧痛起来,她咬紧牙关想要再质问那女子几句,却见火光已然蔓延上了厚实的被衾,继而攀至她的周身,“嗞嗞”作响地烧了起来。

小泱痛不欲生,呛人的浓烟全灌进她的鼻间,几乎要将她的肺腑胸腔撕裂。她使力挣扎,却不想自己早已力竭血尽,根本无法脱身。

她已是死到临头了。

刺目火光中,她隐隐瞧见那女子黑纱覆面,眉间的一点朱砂痣在巨焰的映照下,红得似要滴出血来。

那人迎着她的目光,随手扔下一卷竹简,而后又掀开几片瓦,将房梁也燃了起来,一边嗤道:“今日这王宫改姓易代,你恶名昭著,还是死得干净些为好。”

小泱不明这意思,眼角却不禁滑下泪来。

她没有力气去想。脑中的一切开始变得模糊不清,她艰难地睁开眸子,扭头去看那一方小窗,看外头那晶莹的雪被风卷得乱舞,又被这屋中妖冶的火光与乌黑的尘烟衬着,当真是好看。

她最爱雪了。从前怎么也盼不到,如今,却要这般惨厉地死在一个凄凉的雪夜。

腾腾兀兀间,不知何处传来撕心裂肺的呼唤:“小泱,小泱!”

小泱耳边一片嘈杂,床榻上方被火燃断的房梁轰然坠下,疾疾朝她砸来。

她轻轻闭上眼,却迟迟未曾传来意料之中的痛感。

耳畔倏然传来一声闷哼,有什么冰凉的东西轻轻压在了她的身上,旋即才听见那根房梁坠地的声音。

原是有人替她挡了下来。

被火灼得极烫的水滴不断落在小泱的脸上,身前的血腥味极其浓烈,她猛地睁开眼,却见那人已挣扎着起了身,双眼赤红,拼命地握住烧得通红的箭矢,极力想要拔出,他泣不成声,绝望地凝着她,“小泱,很疼吧……”

小泱忍痛大喊,“公子疯了!快走啊!你会死在此处的!”

她还是习惯唤他公子。

而他,即便做了王上,却还是如从前那般不顾大局。

他分明该逃出宫去,来日好生图谋,再夺回这王位才是。

可他见如何也拔不出那箭矢,竟俯身将她紧紧抱住,哭得愈发哀恸,“小泱,我究竟该如何救你啊……”

小泱想再出声劝他离开,可眼皮已然阖上了大半,再也无力睁开。

不知那人是否得以逃脱,亦不知自己究竟是何时断了气,她只感到周身逐渐变得寒凉,连这通体剧痛都止了下来,火舌四窜与骨肉焚灼的声音也再听不见了。

屋外的雪意一点一点消散,好似融成了寸许日光,刺得人双眼酸胀。

*

梦中有人压着她的双膝,几乎快要将她的膝骨给折断,她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竟就忽然睁开了眸子。

小泱吓了一颤。

看得出此刻是白天,可周遭阴暗,一股潮湿的霉味铺天盖地般袭来,将她呛得咳出眼泪。

“哟,竟还随身带着竹简?”

小泱一惊,怔怔地寻着这声音的来处。

她头皮发起麻来——膝上的痛,是真的。

那是一个贼眉鼠眼的褐衣男子,此时正放荡不堪地坐在她双膝之上,从她腰间抽出了什么东西丢至床下,接着细细地解起了她的袍带。

先不论这是何处,便是在阴间,遇见如此龌龊之事,亦不能忍!

小泱怒火中烧,抬起手便狠狠给了面前的人一拳。

她本以为自己伤重力轻,却不想这用尽气力的一拳,轻易便将那瘦猴般的登徒子一骨碌地掀到了床下。

那人嘴角沁血,登时呕出两颗黑黄的牙来,许是被揍得疼了,他混浊的眼里竟忽而淌出了几滴泪。

他懵了片刻,旋即捂着红肿的右颊气急败坏地骂道:“你你你这贱人!看我不好好收拾你……”

小泱眸光一狠,正欲翻身下地,却不想方才有劲的双手竟忽而变得虚浮无力,如何也支撑不了她起身。

眼见着那男人很快爬回了榻上,重重地朝她压来,一双黑手青筋暴起,一只掐住了她的脖颈,另一只狠狠给了她一巴掌。

“娘的!我哥花了银子买你来给我当媳妇,你个不知好歹的竟还敢打我?!”

小泱被扇向一旁,嘴角登时溢出了一丝血迹,她捂住右颊,思忖须臾,很快便落下泪来,“你怎么不早些同我说?我若早知……是被买来伺候你的,如何会这般反抗啊!”

男人瞥她一眼,歪嘴笑了几声,“你这样的性子,是该弄晕了来。”

小泱听罢立时止了声,低声软语地示弱,“何苦将我药倒了送来,若明说是送到夫家,我自是愿意的……”

她抬起手臂拭了拭颊边的泪,又道:“如今既知晓了,哪里还敢不敬,自然该事事顺从才是。”

男人听了这话方放下几分警惕,轻轻拍了拍她的脸,歪嘴一笑:“知道便好,将我伺候好了,我哥没有不赏你的道理。”

说罢便松开了她颈间的手,覆身而下,一顿乱嗅,粗糙的手又攀上她的腰间,十分猥琐。

小泱强忍住恶心,笑问:“大人的哥哥这般厉害,莫非是在琞都的高门大户里当差?”

男人抬了抬眸,瞪她一眼,嗤道:“我哥乃是上将军府的高差,自有贵人相护,你可莫要妄想着来日去告我们一道!”

小泱心下涌起惊涛骇浪,赔了两声笑,便不动声色地从袖口摸出一枚银针,精准地扎入身上那人发际正中上七寸。

她实在没有力气一下躲开,只能厌恶地瞧着怒目圆睁的男人就这么倒在了她身上,一张脸十分狰狞,口中的涎水几乎都要流到她的领口。

小泱费劲地将他推开,睨着他冷笑一声,“此物,是断断留不得了。”

那人懵然眨了眨眼,并不明白她话中的意思。

她亦不解释,只是捻出了最粗的几枚长针,淡淡地朝男人双腿之间扎去,将他钉在了榻上。

直至男人疼晕过去,小泱才蜷到一角,打量起四周来。

这间破漏阴暗的茅草屋不大,却十分空荡,便只有她身下的床赫然其中——这甚至都无法称作床,不过是一张铺了藤簟的长桌罢了。

那扇木门倒关得极紧,高处一方小窗大敞,呼啸而来的寒风将她冻得一颤。

这一颤叫她忽而记起,从醒来的那一刻开始,自己好似又变成了个知疼知冷的活人。

她连忙挽起袍袖,却根本瞧不见任何烧疤。

莫非,她重生了?

可这是何时?又是何处?她怎会来此?

小泱转身细细瞧了瞧一旁的男子,觉得确实有几分面熟,却实在是记不清何时见过了。而她自己,粗布裙,无簪饰,分明……是她还未离开琞都时的样子。

那人既说自己的哥哥在上将军府当差,又怎会有这样阴差阳错的事?

纪府的下人竟敢装作不认得她,将她抓来给自己的弟弟当贱妻,未免太过荒唐了些。

究竟是谁要害她?

正思量着,那扇破门竟忽而被人一脚踹开,轰然倒地,溅起了满地的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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