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泱先时从不曾见过他的真容。
然而市井传闻之中,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的照雪公子,她却并不陌生。
听闻他年少风光,于祥瑞之中降生,深受先王宠爱,自小便在军中摸爬滚打,尚不及十六岁时便请命征伐毓国,而后强征士卒二十余万,共率四十余万武卒南下,短短八月便接连攻下一百三十六城,将毓国收作了属国。
他自幼习研兵书,醉心征战,于开疆拓土一事分外上心,自他做了督军,琞国疆域愈发辽阔,很快便成了中原之霸。
然而琞国安定多年,忽而征战不断,兵祸连连,百姓皆颇有微词,多称其刚愎自用,好大喜功,他日为君定然愈加残暴不仁,横征暴敛,使琞国式微。
先王软弱,亦是不喜战祸,既闻此言,便在他十九岁那年为他先行了冠礼,取了表字鹤知,盼他莫要再外出征战,而是留在琞都监国理事,安抚民心。
然他竟十分放肆地将玉冠一掷,领着浩浩荡荡的军队又回了北地的中军大帐。
虽其桀骜不驯,素有恶名,可众人不得不服,公子鹤知已然是心照不宣的琞国太子了。
然同年只因王后有孕,嫡长子将降,恐他日名正言顺地夺走太子位,他竟在琞樾两国交战之际,与樾国暗中勾结,非但刻意败下阵来,使得琞国武卒死伤无数,甚至派其琞宫爪牙毒害了先王后与嫡公子。
经此一役,琞都之中弹劾不断,公子鹤知被押解回宫,然此等重罪,竟由其生母兰夫人与他部下的一众将军担了下来,而他自己却仅仅只是被斥于幽宫,后来虽莫名其妙盲了双眼,在他的滔天恶行面前,却也实在算不得赎了罪孽。
翌岁,他又为质邺国,直至景佑元年方被遣送回琞。
大抵因在邺国受尽了折磨,他愈发恶毒偏激,短短两年时间,蔺氏子弟皆被他暗中谋害,甚至尚只六岁的和泽君蔺桓,亦遭了他的毒手。
总之,公子鹤知的是非功过,荣辱声望,是举国皆知的,然其容貌性情,却是少有人言,除却其白纱遮眼,青袍加身,旁的,早在六年前便已成了一桩秘闻。
而如今满身罪恶的九襄君,她亦不陌生。
听说,自景佑元年,于樾国为质的公子鹤知忽而被樾国太尉亲自遣驾送还伊始,便时时有触目惊心的王室惨案从天而降,引起举国慌乱。
先是因着正值壮年又一向身强力健的琞国国君突染重疾,便有数位重臣以琞王无子嗣为由一同上表,请王传位于先王后之幼子,六岁的公子桓,以延社稷。
琞王素来为政清明,广纳谏言,虽此禅位之举不合礼法,为免琞国内乱,遂下封旨。谁知在策命礼前一日,公子桓竟独自攀上假山,不慎滚落,最终颅裂而亡。
新国君离奇殒命,使朝中风波暗起,竟迅速分出两派,一派笃定公子桓为人谋害,请旨彻查;另一派却言,公子桓之命由天收,定是因其不堪大任。而公子鹤知与琞王一母同胞,又文韬武略,册之为新君自是更为妥当。
然琞王咯血之症日重,念及亲弟目盲羸弱,恐势单力薄,故恳切下旨:“若日后孤仍无子嗣,行将就木之时,万望众卿于蔺氏宗族子弟之中择可为明君者,承孤之位。”
此旨字字泣血,万户黔首闻之,皆痛心感念,为其立庙祈福。
蔺氏宗亲闻之,皆争相刻学,欲继紫檀高座。
然此事平息不过两月,蔺氏各旁支竟又频频爆发血案,被害者皆为男子,不问老幼,俱是死状凄惨,刿目怵心。
堪堪至景佑三年新禧,蔺氏王脉已是断宗绝嗣,全族上下竟只余一众老妇及女童,令人肝胆剧颤,闻之色变。
经此一事,琞都风言四起,百姓皆痛骂公子鹤知不配为人,唯恐此等手段雷厉、狠毒阴险之徒承君之重,致使亡国灭种之灾。
琞王却只当此论是无稽之谈,病重之余,几番惩戒传讹之人,并下旨严禁流言。为抚慰公子鹤知,封其为临阳君,准其久居王畿,以示爱重。
然而此后樾国屡次无故犯境,虐杀亓州百姓,民众不堪忍受,暴起反抗,均痛诉公子鹤知早已叛国,先是大开杀戒,如今又与敌国私通,欲谋尊位。为免其蠹国害民,必得施之以凌迟之刑,方能扼杀战祸。
琞王无法,只得将其囚于府中,却迟迟不加处置。
世人皆言琞王袒护胞弟,非但不饬令彻查,反敕封其为九襄君,予其万般富贵尊荣,实乃当今王上为政期间唯一的瑕玷。
这六年过去,足以让人淡忘一切,传言的虚实,真相又为何,也早就无人再辩了。若小泱不曾嫁入琞王宫,大抵她也会深信不疑,对蔺鹤知恨之入骨。
景佑三年腊月初九这日,便是小泱第一次见到蔺鹤知。
她所坚信的没有错,蔺鹤知不会逃。
想到他并不能辨人识物,小泱率先开了口,“公子可是在寻我?”
蔺鹤知默了默,似是确定了她的身份,他将长弓挂回了马鞍,沾着血的唇间只迸出了两个字:“上马。”
他朝她伸出了手,白皙修长的五指之上,亦尽是干涸的血迹。
小泱向前几步,轻轻攥住他绣满青莲暗纹的袍袖,温声道,“公子若愿信我,我助公子出宫。”
可那人好似对出宫并不感兴趣,还是只有一句,“上马。”
小泱拧了拧眉,“公子若不走,便当真成了乱臣贼子,不得善终了。”
那人闻言一滞,好似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苍白的半张脸上忽而浮起浅薄的笑意,“夫人早该知晓,自永明二十二年伊始,我便已是乱臣贼子了。夫人竟还要与我这等该天诛地灭的人论何善终么?”
小泱有些不悦,“那也不该死在你亲兄长手中。”
边说着,她已拉起缰绳,引着马往甘泉宫走去。
大约因了正压抑着喉中血腥,蔺鹤知的声腔异常低沉,他摸索着夺过缰绳,意味不明地道:“青陵台的人就要被杀光了。”
究竟是哪一方的人要被杀光了,他却没有再说下去,只是反手紧紧扼住了她的手腕,折腰将她一把拉上了马背。
小泱的额角猛然磕上他肩部的伤处,血腥味立时盈满鼻尖,她心一紧,抬首看去,他却并没有什么反应,圈在她身前的手很快便拉紧了缰绳,挥扬马鞭,掉头朝长街深处疾驰而去。
他策马极快,竟如不要命一般,马鞭不停地抽打着,仿佛要将这冷寂的夜空划破。
周遭景致几近混沌,小泱骇得不敢再睁开双眼。空中的细雪不断猛地撞到脸上,很快便将她的双颊冻得僵硬,冷得没了知觉。
腾腾兀兀间,只见前方愈发明亮,杂乱人声如在耳边,小泱暗忖,他大抵是要以她为质,去救他尚在青陵台厮杀的那些部下吧。
可他极有可能失了策,说到底,她不算是一个合格的筹码。
蔺朝澜一向只拿她当个玩物,仅凭她这条命,如何能叫他放过那些弑君反叛之人啊?
以他的性子,是绝无可能的。
蔺朝澜唯一的软肋,便是他自己的命,亦或是他的权柄与尊荣。
然而公子既寻来此处,必定已是走投无路,她又不愿浇灭他的希望。
罢了,随他去一趟,若蔺朝澜失了智当真愿放过公子的人,她便得寸进尺一番,趁机逼他放了姐姐与公子。
思及此处,小泱心绪才将将平息下来。鼻尖满是蔺鹤知身上掺杂着血腥气的梨花香,带着股清冽的甜味,她不由得问道,“公子的眼睛不好,身上又负了伤,如何还能骑得这般稳?”
身后那人的声音被烈风掠得十分模糊,只隐约听见他说:“从前在邺国,常常骑马。”
听到这个答案,小泱便不再问了。
在邺国那样的极寒之地,一个盲眼之人,竟也要被逼上马背,还练就了一手极好的骑术,焉知受了多少残忍的折磨。
然无声了片刻,她便觉一颗心几乎要被这疾驰的马震出喉咙,巨大的恐惧又将她紧紧包围起来,她不由得将脸侧向他的胸口,大声问道:“数年前便听说公子的照雪种满了梨树,春三月开花的时候,就如落了满地的雪一般,是真的吗?”
她不曾见过那样的盛景,不过她想,梨花冷艳欺雪,定然是极美的。
可那人沉默许久。
直到他们身上都落满了一层莹白,她才听到他淡淡笑道,“我亦不曾见过照雪的梨花。”
是啊,公子已失明六年有余,早已不知如今的世间是何模样了。
小泱心口一窒,须臾含泪粲然一笑,“今夜之后,我若还活着,定替公子一观。”
可她出不去,身后的人大抵也再难出去了。他们连活着都已是奢望。
风蓦然迎面灌来,将那就要脱口而出的话猛地压了回去。
眸中酸涩,几番哽咽,终究还是没能说出口。
*
青陵台渐渐沉寂下来,暗色里,满地的血腥好似汇成了一条暗河,无声地沿着长阶往下灌去。
玄衣卫皆是训练有素的死士,非宫中寻常守卫可比,很快,便有一片玄色将青陵台团团包裹,围得水泄不通。
而那身着龙纹袀玄的男子,正负手立于高台之上,漠然地瞧着那极壮观的暗河朝他宝座之下澎湃而来。
仅剩的数十精兵举盾列阵,将他安然护于身后,可如今虽位处下风,他却仍旧波澜不惊。
两道浓眉轻挑,一双凤眸凌厉,长身挺拔不折,他于恢宏殿宇之前隔岸观火,仿若从无败绩的执棋之人。
两方此时可谓是剑拔弩张,而蔺朝澜却兀自命道:“让开。”
“王上,不可啊!”
“王上!”
众人惊骇不已,俱是出言阻拦。
然那孤王面色冷峻,不耐掀唇:“孤言让道!”
见他生怒,无人再敢忤逆置喙,胆战心惊地撤了开来。
蔺朝澜向前了几步,见暗夜中那人的银甲被火光照得刺目,那样一双慈爱的眸子,如今却闪烁着令他十分陌生的痛恨之色。
他望见王岩向他举起了剑,殷红的刃上,血还在不断坠着。
“王大人,你要杀孤?”
他原以为朝中大臣历经多次筛洗,如今已全是他瓮中棋子,却不想素来衷心拥护他,最得他信任的王岩,竟不知何时归顺了蔺鹤知,还到了举兵逼宫的地步。
背叛他的人,怎么就杀不尽呢?
他眸中浮出杀意,抿唇等着王岩的答复。
须臾,王岩痛陈之声传来:“不是臣要弑君,是王上狠心,竟要杀尽至亲!兰夫人于九泉之下,必会痛心不已啊!”
蔺朝澜负手下阶,讥讽一笑:“王大人忘了,天下人却不会忘,孤是为了琞国大义灭亲,兰夫人见孤如此,该宽慰才是,又怎会痛心?”
天色渐暗,他瞧不清王岩的神色,却忽闻一声长叹,“王上手段如此低劣,不配为一国之君呐!”
蔺朝澜不置可否,只是淡淡一嗤:“他蔺霄就配了么?一个盲眼的竖子,王大人竟妄图扶持,当真可笑。”
见马忽而不安地在原地打起转来,王岩伸手抚了抚马背,沉声应道:“纵使公子不配,也由不得王上如此歪曲事实!”
蔺朝澜忽而脚步一顿,神色变得愈发凛冽,几乎是咬牙问道:“蔺霄去哪了?”
可马上的人不答,只是挥手一令。
那群声势浩荡的玄衣卫得了令,复又向前逼近而来,再次与虎贲军举剑相向,大有压倒之势。
蔺朝澜生了些薄汗,心下涌起几分苍凉。
大抵此刻,真正到了他的生死之局吧。究竟不知是否还有命去见她,若没有,幸而,幸而甘泉宫下的地道尚可护她一遭,不必叫她在这场宫变之中受到丝毫伤害。
或许他死了也好,以他们少年时的情谊,大抵,能奢求到她的一滴泪吧。
那就不必留憾了。
眼见着他的人一个接一个地倒下,那挥舞的剑啊,刀啊,也离他越来越近,护在他身前的人带着遍体的伤,也要紧紧簇拥着他向后退去,欲将他送进殿内,为他谋求一丝生机。
他知晓,这群死士是最忠诚的人了。
可他怎会躲。
兀自从地上捡了一把剑,便同他们一起厮杀起来。
杀得浑身是伤,也不躲。
杀得头昏脑胀,也不退。
他的华袍早被血浸得透湿,腰间的组玉佩碎成齑粉,也不知死斗了多久,腾腾兀兀间,骤见四面八方火光大亮,密集的脚步声轰然贯耳,朝此处拥聚而来。
从台下朱雀门冲进来的人团团将他护住,大呼着:“保护王上!捉拿逆贼!”
很快,比先前更为刺耳的兵戈相接之响在各处爆开,刺目的绯色同金色交融起来。
满地干涸的暗河,亦再次变得润泽,将雪地染成骇人的殷红。
冰冷的血沿着蔺朝澜的唇角朝下流去,他用剑支撑着身子,忽而狂狷一笑。
他蔺朝澜执掌的王朝,岂是那般容易颠覆的散沙?
他是不会败的。
那王岩有胆量逼宫,却不敢奋力一搏将他斩杀,想必是在为蔺鹤知拖延时间。
谁知竟等来了他藏于琭山陵寝的两万精兵,给了他绝境逢生之机。
蔺朝澜抬眸望了望那轮悄然升起的红月,心下不安,旋即朝冲到他身侧的红缨卫朗声命道:“活捉逆贼王岩!”
他瞧见王岩的面色十分僵硬,数十人围攻上去,很快便将那银甲人一枪挑下了马,五花大绑地带到了他跟前。
蔺朝澜抹了抹唇角的血,抬眸望去,叛贼死伤无数,已将那片血河遮得看不见了。
垂眸俯视,便见王岩口中被塞了布团,狼狈地跪在地上,一双眸子急出了泪来,倔强地抬首瞪他。
蔺朝澜浅笑一声,就这么俯视着他,轻声下令:“全力缉拿叛臣蔺霄。”
王岩听了这话,登时双眼通红,发了疯似地挣扎起来。
蔺朝澜由着身侧侍卫为他包扎伤口,一边饶有兴味地低笑道:“你这般在意他,那孤便让你先看着他死,可好?”
不及见王岩神色,便听一人急忙奔来,满面惶然地秉道:“王上,有人……有人闯入了青鸾殿……暗室。”
蔺朝澜眼锋一横,“人可还在?”
那人面露恐慌,扑通一声跪下,不停磕头请罪,“臣该死,人、人不见了……”
“庸才!若寻不到人,孤叫你九族不保!”
震怒的孤王作力一脚踢在那侍卫腰腹,竟实实叫他呕出一口浓血来,良久起不了身。
众人见状,皆是屏气凝神,生怕触之逆鳞,无辜获罪。
“即刻拨兵死守甘泉宫,其余去青鸾殿捉拿反贼!”
蔺朝澜原只道他的好弟弟不过是欲在死前一搏,谋生篡位,竟不知他大费周章,原是为了抢走一个女人。
数十个红缨卫迅速集结,很快便分而朝东西两方去了。
未行多远,去西边的人马便倏然停下,眼见着一人纵马直来,白纱覆眸,衣袂翻飞,如沧浪之水,又似松山之鹤,疾风般从他们身旁穿了过去。
那不正是他们要捉拿的人么?
红缨卫反应过来,疾疾转头追去,却见那人已从容不迫地在殿前勒马停了下来。
而那人身前,竟赫然是一道熟悉的红色身影。
*
不过半炷香的功夫,小泱与蔺鹤知便已至青陵台下,昏暗的夜色之中,只见幢幢人影一边奋力挥舞着兵刃,一边连连撤下高台长阶,嘈杂的打斗声似蜩螗沸羹,自高处被抛下来的尸首四处横陈,血腥味翻江倒海般涌来,将他们身下的马惊得十分不安。
蔺鹤知抚了抚马颈,又拉紧缰绳往前走了十数尺,马总算稳稳地停了下来,他却不知从何处变出了把短刀,转瞬抵上她的脖颈。
她听见他低声问了一句,“怕么?”
小泱默然,微微昂起脖子躲避刀锋,却倏尔瞧见高阁之上,一人长身玉立,正驻足栏杆前俯视着他们。
是蔺朝澜。
他大抵仍在猜测马上的人是谁,故而并没有什么动作。
小泱思忖须臾,而后握住蔺鹤知的手腕,将刀刃重重抵上自己的脖颈。察觉到他手臂一僵,小泱轻声笑道:“蔺淮将我留至今日,不过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听我苦苦相求。公子既不杀我,我来求他给公子的人一条生路。”
她是不曾求过那修罗的,而那修罗对于自己嗜而不得的东西,总是有十足的兴趣与耐心。
因而,若她相求,他大抵会应吧。
“住口!”
然身后的人不知怎的,闻言竟蓦地生了怒,低声斥道,“替逆党求情,你当自己有几条命!”
“咬住!”
一方叠得规整的天青色帕子被递到了小泱唇边,她还来不及再多说一句,那方帕子就已塞进了她口中,她的双手亦被那人反剪在后,再也动弹不得。
这帕上似乎染了药,小泱的头立时昏沉起来,忽听前方有一人大喝,“公子回来做甚!再不出宫便当真来不及了!”
这一喝却未叫蔺鹤知往后退去,反使高台上那人嗤笑一声,朗声命道,“今夜九襄君谋反,其麾下死士,尽数格杀!若九襄君意图反抗,不必留情,直取其性命便是!”
说话间,蔺朝澜身侧已围满了红缨卫,个个举着弓弩,齐齐对准了他们。
箭镞在暖黄灯火的映照下,仍旧泛着凛冽冷光。
身后的人冷笑一声,昂首讽道,“王兄可看清楚了,我身前这朱袍美人是谁?”
小泱的眼皮十分沉重,无力地仰靠在蔺鹤知的颈窝处,迷迷糊糊间,却又隐约听见了高台上那人所言。
她的心一沉。
那人不以为意地笑道,“九襄君既对纪氏双姝颇为喜爱,孤便允她二人一同陪你上路!”
果真,蔺朝澜并不认她这个饵。
可身后的人却笑得更深了,仿佛此刻为箭所指的人并不是他,语气十分轻快地应道:“王兄既舍得,那我便等着王兄放箭!”
小泱不寒而栗,微颤着阖上双眸,静静地等着高台上那人一声令下,无数的冷箭便要兜头落下,将他们射穿。
可她还没有等到,便再也抵抗不住这头晕目眩之感,彻底昏睡了过去。
她是在章台宫寝殿醒来的。
梦中有人在她身侧哭天喊地,悲伤至极,她只当自己死了,是这宫里的婢子在为她哭丧。
直到她终于被人用凉水泼醒,她才发觉榻边是当真有个白发老媪在嚎啕大哭。
那老媪见她醒了,忙伏跪在地,苍老的声音哽咽得更加难以辨认,小泱回过神来,忙坐起了身,亟亟问道,“嬷嬷莫再哭了,先告诉我,九襄君呢?九襄君出宫了么?”
她想,她既没死,蔺鹤知大抵也逃了出去吧。
可那老媪闻言抹了把泪,竟磕起头来,哀声求道,“夫人救救公子吧!救救他!公子此番进宫,皆因宜夫人遭了懿夫人毒害,性命堪忧,否则他怎会落了圈套?夫人既受了公子恩惠,便定然不能撇下公子啊!”
小泱面色惨白,一时间六神无主,眸子酸胀不已,泪水很快喷薄而出,她重重地抹了把脸,逼迫自己定下心神,而后扶住那老媪的肩,沉声问道,“如今宜夫人在何处,公子又在何处?”
“宜夫人早被公子送出了宫,已然无事了,可公子……公子却正在阊阖门前受刑啊……”
老媪泣不成声,扯着她的袍袖死死不肯松手。
小泱只觉心口一窒。
那样一个神机妙算的智者,那样一个谨慎之人,如今为了救姐姐,他竟心甘情愿地将自己置于险境。
小泱惶然挣脱开老媪攥得紧紧的手,便疾疾往阊阖门狂奔而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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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前世篇:悲曲(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