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萝不动声色,盯着明烛倒地不起的身影看了一会儿,确认他真是真醉过去了。
这魔头的酒量也不怎么好嘛。
云萝起身,将天机镜揣进怀里,左看右看,视线被幢幢花树遮挡。
不远处有座亭台,云萝登上高处,伸手拨开垂落的梅花枝,极目远眺。
芳菲尽歇处,一地金细砂,好似群星璀璨,荧荧闪烁,那些细小的火星子跳动在浩瀚无垠的黑水之上。
泼墨似的水一望无际,无波无澜,波平如镜,真是死水一般。
云萝吸了一口气,自己原来置身海中一屿。
四周乌泱泱的全是水。
茫茫大海中,天地一孤岛。
这可真是无边无际,插翅难逃。
这怎么不算是报复呢?
云萝攥紧了拳头,她本想灌醉明烛,探索逃出路线,同时搜寻一些有关她身世的线索。
既然第一条路行不通,云萝从亭台上下来,朝四处的殿宇楼阁走。
那就“参观”一下魔头的家。
她推开一扇花鸟树纹碧玉雕花门,满室的热气扑面而来,水汽氤氲,袅袅生烟。
云萝挥挥手,驱散雾气,这才看清这里竟然有一处偌大的温泉池。
室内长着一棵参天琼树,树身粗如鼎。
花枝作房梁,花冠作屋宇,轻花簌簌落,温汤云霞蒸。
一室生香。
云萝不得不再一次感慨:
有钱真好!当魔头真好!
这魔头实在是太会享受了!
可惜这不是她的地方,不然一定要好好享受一下。
心又道这里既有现成的热水,他怎么还用冷水洗澡呢?
想不明白,也没纠结。
云萝打算去其他地方看看,眼前倏忽一晃,天旋地转,人事不知,直直倒进身后温泉,水花四溅。
水流落进铜盆,敲击出丝竹管弦般的清响。
云萝眼皮动了动,艰难睁开,见到模模糊糊一个人影站在盆架前撩水拧帕子。
“师、师兄。”
“你醒了!”
苍羽惊喜万分,扔下帕子,快步上前,就着袖子擦干手,扶着她支起的身子,满眼关切,“现在感觉怎么样?”
云萝望着他忧惧的眉眼,安慰道:“我没事,你别担心。”
“那身上还有没有地方难受?”
“没有。”云萝摇头,圆圆的杏眼露出一丝迷惘,“就是好像做梦了。”
这次的梦她想不起来了,但总感觉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
“别想了,饿了吧?你睡了一天,师兄叫人给送饭菜过来。”
云萝拉住他,“师兄,我不饿,这是哪里?”
苍羽坐回到床前的杌凳上,拿起几桌上的茶壶倒了一杯,眉目温柔,喂她喝水,又替她擦敢唇角的水渍,道:“这里是城中的一家客栈,咱们还没出霍邑。”
云萝从他的似水温柔的眸光里,敏锐地感知出另外的情绪。
云萝心蓦地一痛,欲问又恐触其伤。
“想说什么?”苍羽眼含鼓舞,静静等待倾听她将要说的话。
“师兄,裴家现在怎么样了?”
“没了,我跟客栈的人打听了,裴大夫人十多年前就没了,三年前,裴宅失了场大火,我祖父舅舅他们都没了……”
“那裴小郎君也……”
“嗯。”苍羽低低应了一声。
云萝握住他修长秀美的手,感受到他指尖的冰凉。
她扯过被子盖住两人的手。
她的手很热,他握着。
无需多言。
二人自小相依为命,他的脆弱总是被她看到,也轻而易举地被她安抚。
他很幸运。
“我饿了。”苍羽道。
云萝说:“那就吃饭。”
他虽然一整日都守着她,滴米未进,但也没有饿到必须立即吃饭的地步,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囔囔着吃饭。
“咱们出去吃吧,出去逛逛,说不定我就能想起我刚刚做的什么梦了。”云萝掀开被子要下床。
苍羽不乐意,皱眉道:“还想这茬呢,出去你身体行吗,又晕倒怎么办?”
“哎呀,师兄,我真没事,肯定是忽然有了神力累到了就倒了呗,出去嘛!出去嘛!”
苍羽坚持,“不行,等我们赶路时你也不能步行,我打算买辆又大又宽敞的马车,你就老老实实坐在里头。”
“买马车?那我更得出去挑一挑了,出去吧,走吧,走吧。”云萝拉着他的袖子往外拽。
苍羽被她缠得不行,只得松口。
“行行行,也好,你睡着的时候,我请大夫来看过,倒是看不出什么毛病,出去再找个郎中看看。”
要说骏马,还得去西市,两人下楼从客栈掌柜那里打听到这个情报,出门直往西市奔。
霍邑的西市热闹非凡,游人如织,聒耳喧嚣,同并州完全是两幅天地。
各种铺子鳞次栉比,卖牲畜的店家在街边设了笼子,围了栅栏,展示着待卖的鸡鸭牛马。
有个妇人在抓一只越笼的公鸡,那只鸡昂着脖子打了个鸣后,一下子飞出去,妇人拨开人群,高呼:“让一让,让一让……你给我站住,整天乱打鸣不说,现在还敢跑。”
苍羽眼疾手快,腾空跃起,抓住一双鸡翅膀。
引得路人一阵叫好。
“喔——喔喔——”
被逮捕的公鸡还很不服气,绷直爪子在空中乱蹬,挣脱未果后,拧着脑袋回头看抓它的人,想上去啄他。
苍羽笑道,“你还嫩了点。”提着那鸡递给追过来的妇人。
“多谢这位小郎君,多亏你给抓到了,要不然我可费劲了。”妇人气喘吁吁,笑着道谢。
苍羽道:“举手之劳,不必客气。”
那妇人古道热肠,气还没喘匀,问他道:“小郎君,你家住哪里,今年多大了?可有婚配?”
“大娘,你要给我哥哥做媒吗?”云萝从苍羽身后窜出个脑袋来。
“哎呦,这小娘子长得也招人疼。”大娘夸完人,又笑眯眯的介绍起自己,“是啊,这十里八乡的,就没有我陈媒婆拉不成的媒,做不成的线,你哥哥长得好,身手又了得,很吃香呢,能找个官家小姐。”
云萝不怀好意地笑道:“那我哥哥入赘的话,能赘到什么样的人家里?”
“嗷吆,那就更了不得了!”陈媒婆再一细细打量苍羽,这样貌,这通身的气派,她做了十几年媒婆,也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儿郎,“要我说咱们霍邑城庙太小,要不然,你这哥哥给公主做驸马也使得的。”
“不过嘛……”陈媒婆转念又道,“攀那高枝干啥!齐大非偶。咱们霍邑城也算人杰地灵,大娘保准给找户诗礼之家,保准善待你哥哥。”
云萝看戏似的瞥向苍羽。
“我们修行之人,不讲婚配。”
苍羽对陈媒婆拱手,有礼有节,不卑不亢。
闻言,陈媒婆快咧到脸颊的嘴角耷拉下来。
陈媒婆其实不太懂修行是什么,只以为他是个带发修行的和尚。
那确实不能婚配,她嘟囔着:“哎呦,太可惜了,这么好的儿郎。”
陈媒婆很失望,提溜着公鸡走远了。
“师兄,你干嘛骗人家?”
“没想过成家。”
云萝听他这么说,适时住了嘴。
“人生在世,一蓑笠翁尔,看花,看月,待到岁暮,独钓寒江雪,恣意快活,何必成婚,误人误己。”
苍羽揽剑在怀,洒脱迈步,游览街边拴着的几匹红鬃烈马。
云萝望着他的背影一怔,师兄就像话本里的侠客一般,潇洒不羁,快意恩仇。
苍羽回头一瞥,“愣着做什么?快过来。”
云萝噔噔噔跑过去。
苍羽问:“你看这些马怎么样?”
“看不出来。”云萝摇头。
选马她们俩都是门外汉,也只能看出来哪只马脸最大,腿更粗。
苍羽道:“那就买最贵的。”
云萝下决定道:“咱们再看看,别着急定。”
苍羽点头:“那就再看看。”
“师兄,你不是饿了吗?咱们要不还是先去吃饭吧。”
“不怎么饿,我看到前面有酒楼的幌子了,咱们沿着这条街看完,正好走到那里再去吃饭。”
云萝顺着他的视线远远望去,还没看到酒楼幌子,倒被别的招牌吸引住了,“纸马铺?纸马是什么马?纸马能骑吗?”
苍羽见她一脸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笑道:“那是给死人骑的。”
又解释说:“纸马铺就是卖香烛,纸钱,还有纸扎的人、马、屋子之类的,祭祀用的,人们把它们烧给去世的家人朋友,以表哀思。”
“哦哦。”云萝恍然大悟,“那咱们要不要去买点?”
苍羽也有这个打算,“我要买栋大宅院,不对,两栋。”
金陵谢家也得有一栋。
云萝闻言,心里有些难过,不动声色地跻身到前头,走到纸马铺门口停下,露出失望之色。
“纸马铺怎么关着门。”
“大概店家有事出去了,我们先看看活人骑的马。”
说着,苍羽便拉着云萝去看隔壁家的马厩。
云萝指着一匹道:“这个最胖,要这个!”
“好!”苍羽抬脚要叫铺子里头的店家出来。
“这马看着健壮,却不如旁边那匹瘦削些的耐力足。”
一道清润的声音自二人身后响起。
云萝回头,便看见位翩翩公子,看着年华十五六岁,眉目俊秀,男生女相,身形清瘦,手持折扇,行动举止间透着文弱之气。
苍羽同他道谢,这两匹都要了,一匹可拉不动大马车。
持扇公子道:“二位是修仙人士?”
云萝点头称是。
“太好了!”持扇公子惊喜溢于言表,另一只手也紧握在合拢的扇子上,有些紧张道,“在下有个不情之请。”
“什么?”云萝问他,补充一句,“借钱不行。”
“不不不。”持扇公子连连摆手,“我不借你们钱,我还要给你们钱。”
云萝仰头望天,没掉馅饼。
“我们看上去缺钱吗?”
苍羽眉尖微蹙,不知这小子打什么主意,挪步不动声色地将云萝挡在身后。
“在下绝无此意。”持扇公子躬身向二人行礼,“在下是身后这金家纸马铺的掌柜金梦燃,有求于二位。”
云萝见他态度诚恳,好似真是有十万火急的事有求于人,便问道:“你所求何事?”
“求二位仙长替我的纸马铺捉鬼!”
云萝:豪宅!
明烛:这是做贤夫应有的实力。
嚷嚷要吃饭的苍羽,没错,别怀疑,他就是在撒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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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海上岛囚困混沌身,纸马铺初识金梦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