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背后圈住她,为她发间簪上一支芙蓉花。
温热的话语犹在耳畔,云萝一动都不敢动。
“你在说什么?”云萝无邪假笑。
春日融融的室内温度骤降,云萝浑身汗毛竖起,手持柄镜窥视身后的寒意源头。
他身上仍披着那件玄色大氅,里头的中衣却不翼而飞了,露出结实的胸膛,湿漉漉附着一层水渍,冰凉阴湿。
身后的人还维持着俯身替她簪花的动作,赤露的胸膛贴在她腰背上,蕴蓄的水洇染到她那层薄薄衣料上,云萝不由瑟缩一下。
他另一只手虚搭在她的颈窝上,宽大的衣袖垂落到她肩头。她嗅到他身上熏的松木香,清芬微苦,缭绕在周遭,时刻提醒着她置身在他危险的领地。
背上冰冰凉,面上滚滚烫,云萝双颊晕染轻霞,心一下下跳动。
这还是她头一次看到男子袒胸露\乳,活的。
“想看就大大方方仔细看。”明烛慷慨道。
他扳着她的身子转过去,迫使她面朝他。
一回身,满眼宽广胸膛,云萝面红耳赤。
“你、你这人不守男德……”
她结结巴巴的话引得明烛轻笑。
“我守那玩意干什么,我守夫道就够了。”
云萝从他的束缚里挣扎出来,跑着躲进红绡帐。
纱帐似烟云薄雾般隔在二人之间。
影影绰绰,朦朦胧胧。
趁他没跟过来,云萝的视线间不容穟地粘到手中的柄镜上。
她带来的那块碎片与镜面残存的两块碎片相接,斗榫合缝。
像是拼凑燕几图似的,镜子头部勉强拼凑完整,下头残缺的碎片块数不知凡几。
看来得先找到遗失的碎片。
云萝把镜子往胸前揣,做贼心虚,眼角余光偷瞥身后的明烛。
明烛贴心提醒:“你带不走它。”
“为什么?我都带进来一个……”云萝兀的住了嘴。
她时常与师兄斗嘴,自古舌战,唯快不破,她好胜心强,养成了什么话斗不过脑子的坏习惯。
“你的身体可是一直在这里,你将东西放在身上要怎么拿走?”明烛慢条斯理,有理有据。
虽然不知道这镜子的主人是不是他,但毕竟是人家家里的东西,她偷拿不说,还被人当场抓包,到底有些难为情。
云萝缩回手,迟来的坦诚道:“抱歉,我承认我是想带走它。”
“无妨,这本来就是你的东西。”
明烛边说,边越过重重纱帐,闲庭信步,向她走来。
云萝惊讶愕然,复问一遍:“这镜子是我的东西?”
“当然,这可不是普通的镜子,只有天机镜才配得上……”
明烛顿声,挑起最后一道红纱帐,雪发泼瀑,墨眉扫鸦,阴鸷恶煞,似笑非笑地启唇接着道:“神女殿下。”
天机镜、神女,每一个都是让她瞪目哆口的字眼,但无端的,一个更耸人的念头噌地蹿出来,“你是魔尊!”
闻言,他笑意愈浓,下巴微微抬起,眉宇上扬,“呵,正是本尊,难为你还记得为夫。”
石破天惊下,云萝竟十分冷静。
她这是来到了未来,在她原来的那个时间里,魔尊还困身在天机镜中,现在业已冲破封印跑出来了。
云萝低头看四分五裂的天机镜,上古神器岂是坏说就坏的,“你是怎么做到的?”
明烛掸了掸衣袖,“这就得多谢你那个好师兄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把我师兄怎么了?”
“有你在,我敢把他怎么样?好了,不提他了。”
她带回的天机镜碎片已经归位,明烛知道她离离开这里不远了,心中很是不舍,又不能阻止她,只能趁她还在,多同她说说话。
“你上次说不喜欢外头光秃秃的,我把碧落彩云间的琼花玉树全都移过来了,如今花开正好,要不要出去看看?我还叫人在外头摆了一桌你爱吃的饭菜。”
碧落彩云间,那不是师祖遇见羽衣仙子的地方吗?
仙人居所,他竟然连人家的花草都不放过,这个魔头!
心中虽谴责,但云萝想出去看看,也好知道这是个什么地方。
云萝点头道:“好。”
明烛云销雨霁,眉目舒展,“先穿件衣服。”
不由分说,他牵着她穿梭进红纱帐,朝外间走去。
连排的嵌纹大漆螺钿柜,金碧辉煌,光泽灼目。
离近了看,这哪里是凤凰和正经龙。
柜子上这只虽然很有龙的形态,也威风凛凛,气势十足,但脊背上长着一双翅膀,不轨不物。
许是她见识少,从未见过这样的龙。
再看那翎羽若孔雀若凤凰的青鸟,紫冠霞帔,煞是好看,额羽长长延至脑后,顷刻生出一种不可攀的高贵之感。
青鸟于层峦耸翠间飞起,直与太阳争高下,它挡住大半个炎日,从中沐火。
明烛淡淡瞥过去一眼,柜门立时全部敞开。
里头整齐挂着一排排女子衣裳,他示意她自己挑选。
大抵看久了那只青鸟,云萝拿了件同样翠绿的裙子。
明烛长眉一挑。
“不穿这件好不好?”
云萝拿衣服的手一顿,故意同他唱反调,“我就要穿这件。”
她要看看这个人对她的忍耐在哪里。
“好。”
他妥协的速度,让云萝始料未及。
明烛自然而然接过衣服替她穿。
云萝也很配合,该抬手时抬手,该转身时转身。
衣裙华美繁复,穿上成了个花孔雀。
云萝手里始终紧紧攥着天机镜,左手倒右手,片刻不可放下。
她可不会轻易被糖衣炮弹骗到。
“很漂亮。”
明烛从首饰匣里取了一对翠羽簪给她戴上,又找出一双绿底面的鞋子,鞋头钉的明珠足有鸡蛋那么大。
经历过鸳鸯给她穿小鞋那么一遭,云萝对别人给自己穿鞋有阴影。
她弯腰推手阻止他,“我自己穿。”
“你自己穿,那为人夫的做什么?”
明烛抬头看她,她正俯着脸,头发两侧的翠羽随动作轻轻晃动,真如雀儿一般!
他心中喜爱得什么似的,这简直就是在他心上熬糖,咕咚咚冒泡。
见他坚持要给她穿,云萝只得硬着头皮让他穿。
但见他迟迟不动作,她一只脚还被他抓在手上。
云萝不耐,绷着脚尖碰了碰他的胸膛。
脚猛地被他攥紧,她没防备,再加单脚着地本来就不稳当,一时便要倒地向前扑去。
好在明烛及时拦腰抱住她。
云萝的手就那么水灵灵抓住了他的胸。
又抓了抓。
坚硬如顽石。
居然是这样的手感。
云萝很失望,松开手。
明烛还弓着背,送身上前任君采撷的模样。
被对方无视。
明烛默默缩回身。
他老实给怀里的她穿上鞋,扶起来,带她出门。
门一推开,繁花似锦,姹紫嫣红一片春。
犹如仙境。
云萝呆住。
“你喜欢,是它们的造化。”明烛倨傲地笑。
花树下设了一桌宴席。云萝发现这魔头生活十分奢靡。
桌子是同屋内床一样的白玉,桌上摆的满满当当,玉盘珍馐,葡萄美酒。
瓜果的香甜气息混合着让人垂涎欲滴的烤肉香,勾得云萝径直向前,还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明烛在她对面坐下,拾起筷子给她夹菜,“尝尝这个,你最喜欢的点心。”
又嘱咐她:“先喝口汤,是温的,不烫。”
云萝很不客气,喝汤吃菜,一个不落。
她从未吃过如此神仙美味,一杯葡萄酒下肚,幸福地眯了眯眼,有些飘飘然。
丽舍华裳,好酒好菜,美男在侧,清闲无事。
不羡仙。
过上了这样的日子,谁还要修仙。
耽于享乐,耽于享乐吧。
云萝喝了一杯又一杯。
酒壮怂人胆。云萝支着脑袋,半阖半开的眼看着明烛,“你说我封印了你,你不恨我吗?”
“当然恨。”明烛提起酒壶替自己斟酒。
绛紫澄澈的酒水落进琉璃盏溅起微沫。
云萝问:“那你还好酒好菜的招待我?”
“没办法,谁让我中了邪。”
“那你不想报复我?”
“比起报复,我更想谢你。”
明烛举起酒杯在她的酒杯上一碰,发出呤叮一声轻响。
云萝不解:“谢我什么?”
明烛答:“谢谢你选择了我。”
“选择你什么?”
“选择骗我。”
云萝闻言发笑,抬起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脑袋,“你好像这儿不太好。”
“能得你一顾,幸甚至哉。”明烛面颊上也染上红,“谢谢你选择了我骗,而不是别人。”
从她接近自己的第一天开始,他就知道她另有目的。
哪怕这目的是杀他,他也乐意之至。
“我这儿不太好。”明烛学着她的样子,抬手敲敲自己脑袋。
云萝嘻嘻哈哈一阵笑,手指朝他摆动,“你这个人很有意思,我喜欢。”
明烛双眼睁开,定定地望着她,“你喜欢我。”
“我喜欢你。”云萝支着烂醉的身子,捞起酒壶给他倒酒,推到他唇边,“喝!”
明烛就着她的手喝了。
云萝道:“我喜欢酒量大的人。”
明烛抄起酒壶,仰头往嘴里灌。
云萝看着他这模样忍不住笑,又替他叫好,“再来一壶。”
明烛见她醉得不轻,一侧面颊贴在桌子上,闭目喜笑盈腮,口中还在嘟囔着再来一壶。
“好,我再去拿。”明烛起身,他晃晃悠悠,犹如如玉山将顷,摇摇晃晃半步后,轰然倒塌。
半晌儿后,趴在桌前的云萝睁开眼,眼神清明,好似根本不曾醉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