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荔只听见姜喜鱼口齿伶俐,若妙语连珠,站在她身旁崇拜地望着她。没料想,自己这是捡了个砍价宝回宅呢。
掌柜的嘴角微微一僵。
薛荔见状接过话来:“掌柜此言倒让我想起昨日在州桥夜市见着的几家瓷行,亦有这等镶银盏售卖,标价才一贯二百文。”
姜喜鱼轻呵:“正是呢,我当时还瞧见那掌柜说,若是买得多些,兴许还能再少二十文。”
“这……”掌柜的捏着胡须,神情一时有些迟疑。
姜喜鱼趁机逼近一步,语速不疾不徐,甚是闲谈般道:“咱们二人一大清早便来了,也不是寻常买家,既是为店里采买,日后少不得同掌柜的再打交道。掌柜的今日若能做个实诚买卖,咱们日后自然还会光顾。”
那掌柜的眼珠子转,思忖过后终是叹了口气,摊手道:“罢了,既然两位小娘子爽利,那某也不拐弯抹角,一贯五百文,不能再少了。”
薛荔莞尔:“掌柜的也知咱们采买的不止一套,若是一套便要一贯五百文,那三套下来……”
“不若这样,一套一贯三百文,咱们要三套,且还另买多几副勺箸,掌柜的可愿?”姜喜鱼接过话来。她二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黑脸,搭配那叫一个默契十足,天衣无缝。
掌柜的面上闪过挣扎之色,许久后一拍柜台,咬了咬牙,无奈叹道:“既然两位小娘子实心实意地同某做生意,那某也不拖泥带水,便依此价!”
薛荔心底舒了口气,又听闻身旁姜喜鱼皮轻声嘀咕:“叫他漫天要价,这回总算公道些了。”她不由得掩唇笑了。
掌柜的丝毫未闻此话,只忙着唤伙计去取瓷器,仔细包裹好,又差店伙计将二人买下的三套汝窑孔雀纹盏、十五把篦纹汤勺与十五副梅花木箸稳妥送至薛宅中。
临走前,周掌柜还不忘朝二人拱手笑道:“两位小娘子往后若是还需瓷器,尽管来找某家,定少不得二位的好处。”
姜喜鱼冲他爽快一笑,一回首便不忍咂了咂嘴,同薛荔吐槽:“还少不得呢,方才为那几文勺箸钱都费不少口舌,从他那儿捞些许好处可真不容易。”
薛荔忍俊不禁,轻轻一叹:“不过,的确也算公道了。”说罢,她忽而忆起什么,欣喜地看向姜喜鱼:“方才你同那周掌柜砍价的模样可真教我刮目相看,之前都不知,你竟还是还价的一把好手。”
姜喜鱼意气扬扬,却又故作神色淡然:“咱们才相识两日,你不知的事多了去哩,只慢慢惊喜着罢。”
回到家中,已是午时。天光正暖,院中老槐树投下一片斑驳阴影,微风穿堂而过,拂得遮光竹帘微微扬起。
两人将方才店伙计送至门口的瓷器搬进院中,还未整理多久,便觉腹中空空,饿得发慌。
“喜鱼,你可有何想吃的?”薛荔将手中樟木箱往地上一搁,轻舒一口气,“咱俩搭伙的第一餐,总得讨个好彩头。”
姜喜鱼刚在圆石桌边坐下拨弄账簿,闻言抬首,眨眼望着她,嘿嘿一笑:“我觉着羊肉馒头就不错。”
薛荔瞧着她,不忍失笑:“你窝在我家那几日顿顿都是羊肉馒头,还不觉腻?”
姜喜鱼理所当然地点点头:“好吃的东西,哪会腻?”
“行,我去看看家中羊肉还够不够。”薛荔深表佩服,抬步往灶房去,心中盘算着要不要顺道做碗热汤,暖暖胃。
她转身迈入灶房,姜喜鱼继续低头算账。片刻后,忽而听得灶房中传来惊呼一声,紧接着,只见薛荔疾步冲出来:“喜鱼!咱家遭贼了!”
“贼?”姜喜鱼愕然。她堂堂名贼就在此处,竟还有无名宵小敢上门佻窃?
简直是挑衅!
薛荔肃然点头:“我明记着先前还剩下小半斤羊肉,就搁在灶房东南角的木架上,方才一瞧,只剩下裹肉的荷叶了。”
姜喜鱼闻言,神色略显微妙:“......是不是还少了些韭叶?”
薛荔有些莫名其妙,瞧着她,狐疑地缓缓点了点头。
姜喜鱼摸了下鼻尖,干笑两声:“都怪我,昨夜因吃了那巴豆霜腹泻,半夜腹中空空,硬生生被饿醒来。我见你睡得正酣,不想打搅你美梦,便自己动手做了道羊肉韭饼。不过!我本是想着留几块给你作今日早膳吃的,谁料那羊肉腌得太香,一吃便停不下来了......”
薛荔忍俊不禁。
她压根不生气,尤其是听到后半段,似乎很是欣慰,颇有几分得意之色:“那羊肉腌料乃我薛氏独家秘方,不怪你全吃净了。”
姜喜鱼回想起昨夜那羊肉韭饼鲜美的滋味,好奇极了:“好阿荔,你到底用了何种腌料?陈皮?茴香?还是花椒?”
薛荔不置一词,抿嘴一笑。
大谬不然。
其实她用的是现代人惯常的腌肉法子——前世做美食主播时,自己每每做肉食,便会以菠萝碾汁腌肉。菠萝中的菠萝蛋白酶能有效分解蛋白质,使得肉质更为鲜嫩,且还增添酸甜风味。
宋朝时期,菠萝虽还未传入,但好在她前几日收拾薛父存放药材的窄房时,在一堆药酒罐子中发现了一罐青梅露——这不就是现代人所说的青梅酵素么!
青梅酵素中亦含有蛋白酶,在这个材料算不上齐全的朝代,也可作腌肉的一把好手了。且不说,酵素中还有有益微生物,能抑制有害菌生长,延长肉的保鲜期。
姜喜鱼被她这副神秘不宣的模样勾得心痒难耐,索性伸手抱住她胳膊,像荡秋千般晃个不停,险将薛荔甩出五尺开外。
“停停停!”薛荔被晃得晕头转向,“还想不想吃饭了?”
姜喜鱼立刻收手,眼巴巴地望着她:“可羊肉没了,咱吃什么?”
薛荔屏神略想片刻,脑中灵光一现:“有了!”
-
灶房之中,炊烟袅袅。
薛荔按住案板上的葱姜,快刀切段,分成两堆,一堆捣碎取汁,注入滚水,另一堆切成细末备用。
羊肉虽无,幸而地窖里尚有囤肉。她特挑了一块前腿豕肉,肥三瘦七,拿来做红烧狮子头最是适宜。
薛荔挽起衣袖,露出一截皓白皓腕,又取过锋利的庖刀,按住案上新鲜的前腿肉。支摘窗外透来缕缕暖阳,银亮刀刃斜斜一闪,“嗒嗒”声响起,豕肉便被剁成石榴籽般大小。薛荔又翻动刀背,将剁好的肉糜不急不缓地拢在一起,随即刀刃继续贴着木案飞舞,直将其剁得肉质绵细、软糯如脂,这才停手。
接着,她又将剁好的肉糜与藕碎倒入稍大些的粗陶盆里,拌入黄酒、酱油与蚝油,再打上一颗土鸡蛋——鸡蛋与三分肥肉,此二物都是狮子头肉质松而不散的关键。
做完这些备菜工作,青瓷碗里盛着的热水亦凉下来,薛荔将泡好的葱姜水少量多次地一边搅一边加入,抄起筷子循势搅拌,腕力稳而速。待到肉糜上劲,能裹住筷子而不倒时,再抡起整团肉泥往盆底重重摔去,震得木案“嗡嗡”作响。
姜喜鱼本坐在外头的圆石桌旁对账对得欲瞌睡,这会儿听闻这般大的动静,还以为是灶房里的墙架子倒了,睡眼惺忪,连忙从支摘窗外探进脑袋:“发生何事了?”
薛荔瞧她那副恍惚的模样,笑笑解释道:“什么事也没有,是我在摔肉呢。反复地摔打可以使肉质更为筋道,增添弹性的同时亦不失紧实。”
“原来如此啊。”姜喜鱼点头,饶有兴趣地盯着她手里那团肉糜,“可你这劲儿再大些,怕是能将盆都摔裂。”
薛荔轻哼一声:“待会儿吃时你便晓得了。”
摔打完肉后便是定型,她挖来少许猪油抹在掌心防粘,又取四两肉丁拢入掌心,指尖微收,将肉丸轻拢成团。收束时,虎口要留些许气力,使肉丸表面自然裂出细纹,这样一来,肉丸炸好后便会同花骨朵初绽般好看。
薛荔将肉丸团好,又往竹匾底下垫一层浸湿了的荷叶,将丸子码进去。荷叶的清香微透,与肉丸中馥郁的香料香气交缠,光是站在一旁,她便已能想象出入锅之后,它们将如何成就一场味蕾的盛宴。
灶上的铁锅已烧热,薛荔以筷入油试了试温度,待到箸边冒泡,亦是俗话所说的七成热油温时,便缓缓将肉丸贴着锅沿滚入。顷刻间,热油炸开的声音宛如春雨初落,轻柔而簌簌。
“嗤啦——”
金黄的油泡迅速在锅面扩散开来,炙热的油温将肉丸的表层裹挟,翕忽间锁住鲜美的汤汁,丸子的外壳渐渐被炸至焦脆,泛起一层琥珀色的油光。
薛荔用锅铲将肉丸一个个地翻了个身,换一面继续炸熟上色。只见那些丸子在锅里上下翻滚,轻轻碰撞,彼此摩擦出悦耳诱人的“沙沙”声,外酥里嫩似乎已经了然可见了。
不多时,炸好的狮子头被薛荔铲起,堆叠在一旁的沥油架上,香气滚滚,直钻入鼻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