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以后,苏让尘和司马沉消停不少。
司马婧却仍然日日在林隐芝身边,他们不得不服。
一番商议后,两人决定乖乖向司马靖讨经。
司马靖一时风光,按下心底横七竖八的乱心思,手一挥,“二位的诚意?”
苏让尘拱手奉上美酒一坛,“从我爹那儿偷的,拢共就五瓶,你还要怀疑我的诚意么?”
司马靖欣然收下,“我对让尘,向来深信不疑。”
司马沉放下一个精致盒子,道,“呶!陛下赏给咱家的玉棋,说是哪哪的玉制成的,冬日摸着不冻手,夏日又清凉,样式也好看精致。我下不来棋,正好给你。”
司马靖端详片刻,道,“确实稀奇。”
“既然二位如此心诚,刚好几天后要和林隐芝一起煮酒论诗,我寻着机会就问问他罢,邀你俩一块去。”
司马沉笑出声,“你什么时候还能论诗了?”
苏让尘则惊诧于,“你和林隐芝都已经开始论诗了?”
他忍不住双手掩面痛哭,“难怪难怪!此前千难万难有一次和林隐芝说上话了,他还停下来等我说话,我只问些‘去哪儿做甚么’的糊涂话!你们都说上诗了我还在说些傻话孬话!”
兄妹俩双双巴巴地望着苏让尘,司马靖晓得苏让尘颇有些追求,凡事做了都没个糊弄的心,如今难过纵然滑稽,也是实打实的难过。
她自然不能打击人家。
司马婧仁慈地别过脸去偷笑,笑完回首对上苏让尘哭得红扑扑的脸。
她嘴角抽了抽,连忙起身离开。可不能让人瞧见她和这两人走得近,实在...有失颜面。
几日后,青山蓝天相映,白云绿筱畅情。
林隐芝携几人一同出游,司马沉和苏让尘各带两个随从,司马婧有一侍从自幼和她在关外多年,如今一同回京,姓何,名唤皎皎,今日只她作陪。
再看林隐芝,两个侍卫秋实、写意自是不必多言,还有一人着朱红色长袍,生得齐整,不知是谁。
司马婧慢悠悠在队伍后面走着,林隐芝体弱,今日又特意吩咐不要轿子。
司马沉和苏让尘两人犹如脱缰的马、出圈之豕,欢得很,走得快但不在大路上,净往些歪路斜道里钻。
当然她也晓得学堂中女子称苏让尘娴雅稳重,司马沉意气风发。
孰对孰错倒也不打紧,如此不一样的评价确是有趣,一时难以说清是这两人多面,还是旁人与他们接触不多。
思及此司马靖笑了笑,她与他们,真的接触不多。
她步子快,同皎皎看着花花草草不觉走得更快,走着走着就甩队伍一大截,一回头不见人影儿,又要往回走。过了两座桥,回首又隔开大段路,索性到一行人最后头。
苏让尘玩够了也看累了,神飞奕彩地在司马靖耳边叽叽喳喳,“你走这样靠后做甚么?林隐芝在前头,跟上去啊!”
司马靖深吸一口气,缩了缩肩膀嘟囔,“你想跟就跟,好端端的说我做甚么?”
“吔?是我不想跟上去么?是我不想为大业捐躯么?人家搭理我么?你这话说的!这不欺负人呢么!”
司马婧:“......”
林隐芝偏头,挑了挑眉,“你这样垂头丧气不情不愿的来我这边干嘛?像我灭了你满门似的,嗯?”
司马婧被他一句“灭你满门”惊得神魂俱散,只留下一具疲累的躯体,于是躯体自作主张熟练地搀着林隐芝,垂头开始胡言乱语,“非也非也,正所谓‘白云抱幽石’,我说今日云朵怎么软篷篷的,原来它抱着石头还飘我头上,我能不低头么?我看往后啊,不得不低头的不止是‘人在屋檐下’喽。”
林隐芝笑意显然,“‘抱’字是你这种解法么?”
司马婧连连点头,“是的是的。”
林隐芝不答,只笑着任由她扶。
一座山一座桥的到了目的地,正正好旁边有个半新不旧的八角亭,一行人放弃草地,就亭内铺席。
几人相对而坐,司马婧左边是林隐芝,右边依次是皎皎,写意秋实等,苏让尘坐在对面。
司马婧觉得林隐芝仿佛不大喜欢司马沉,故而才说要和自己换座。
刚入座便想起来这位置是主位,她怎么坐上了?
正待起身,肩膀上一双手将她按下,还没解释,林隐芝缓缓道:“这位置你既坐了,就安然坐着。”
话已至此,司马婧也就不再推托。
当日虽说论诗,实则不然。
一来诗歌实非大周所重,二来此处能论诗之人,除林隐芝和苏让尘,勉强算上司马婧也就三个。
况且林隐芝并没有拉着旁人附庸他一人风雅的兴致。
不过,既然林隐芝讨厌司马沉,会不会其实也讨厌自己?
司马婧微微侧头,瞄着林隐芝神色,不料斜对面给了自己一脚,她难免吃痛,脸皱成一团。
司马沉皱眉,“出来玩,你这样一副表情作甚么?给谁甩脸色呢?”
苏让尘:“哈...哈。”
众人目光不自觉看他。
苏让尘本是为了缓解司马婧尴尬才笑的,毕竟人是他踹的。
现下别人都看着自己,他默默打开折扇,又哈哈笑了两声。
给自己缓解尴尬。
尴尬既已经缓解,苏让尘苦思话头让司马婧能多接触些林隐芝。
他为这大计真是操碎了心啊,谁让他听闻当年围剿殷王时,苏家叫得最凶呢。
要不是人家不稀罕他...他恨不得自己上啊。
眼下这大好机会,司马婧蔫了似的,叫他怎么不心急。
这边苏让尘灵光未现,那边林隐芝倒自投罗网,“来时看路边迎春花开得正好,远山还有一片嫣红的杜鹃,现在风又暖和,哪位有兴致陪我走走?”
司马沉识相地摇头,他不想去,也没他去的份。
苏让尘心道你和那丫头一块去才合我意哩,要是她能不犯糊涂把你敲晕了扔山崖下更合我意,想着苏让尘乐得笑出来,婉言道,“方才我已看过了,再赏反失趣味。”
剩下司马婧与那红衣人面面相觑。
红衣人道,“我累了。”
司马婧认命地闭眼,她也累啊。
这劳心劳神的活儿。此前她还存些先斩后奏的小心思,想着打草惊蛇也罢,先把林隐芝杀喽,省得夜长梦多。
可几经周折后,她就老实了。
林隐芝的暗卫确实有几下子,多次偷鸡不成蚀把米,她差点把自己送走了,如今这暗卫也是时不时有意无意表示一下存在感。
平日秋实写意两双眼睛看着,也不好下手。
所以她现在全无斗志,暗杀林隐芝的那份闲心已全然抛之脑后。
当然,她也没和自家人这边说她的打算,她不晓得怎么开口,也省得麻烦。
两边糊弄着,方便她在夹缝中生存,司马靖如是想。
迎春花开在山坡阳面,嫩黄明媚的枝叶花朵铺满了草地。
司马婧和林隐芝两人并排坐在向阳的山坡上,阳光温暖,草地柔软,司马婧懒洋洋地躺着。
林隐芝坐着,出神地望着远处高岗上一片一片的映山红及微风翻起的绿浪。
显然他不想说话,刚好她也不想,春日午后阳光微微有些刺眼,司马婧双手交叠挡在脸上,手指缝隙间填满了广阔天地和林隐芝安静的背影。
她以前虽由人带着认识几个字,回定中才真正入学,是以少傅留下的课业得花好些时辰才勉强不挨骂,加之日常晨练,父亲在家时,晚膳后还需听他教诲。
况且,近年司马家的兵士,从定中源源向天州送人,暗中招募人马,银钱、安置、训练没有一件不费心思。
陛下给司马家的兵权,明面上的,父亲会亲自带着司马沉去训练。
司马婧忙这些事务时虽百倍精神,一旦闲下来小憩一会儿,便睡得极沉。
如今又添了一件这样的麻烦事,自家祖宗反了人家王朝,灭了人家满门——
这也就罢了。
竟然还要她这个小辈来赶尽杀绝?
思及此,司马婧眼神中多了几分晦暗不明的情绪。
当然,林隐芝断然留不得,毕竟他若知晓实情,也不会放过自己。
或许,他已经知道实情了。
司马婧叹了一口气,觉得胸口似有千万斤重压。
想着想着司马婧觉得有些困倦,想唤林隐芝回去,“林隐芝。”
眼前人并未作答,只微微侧首。
他听见了。
光影下,他睫毛和嘴唇的轮廓清晰,司马婧忽然忘了她要说什么。
林隐芝默默靠近了些,挡住了阳光,司马婧觉得眼前刺眼的光线柔和了许多,她不由自主放松下来,干燥而温暖的空气,犹如置身良夜。
“醒醒!醒醒!”
眯了一会儿,司马婧听有人叫自己,一睁眼,见是苏让尘,而她竟然在将军府中了。
司马婧再睁眼,一时错愕,脱口而出道,“你在我家做什么?”
苏让尘无奈,摇着扇子瞅着窗外一片漆黑,“你从天亮睡到天黑,人睡糊涂啦?我爹和我来,自然是商议正事。”
司马婧觉得这“正事”与她也无关,她倒是更想知道,“我是怎么回来的?”
说到这个,苏让尘双眸一亮,坐下给自己斟了杯茶,“我们等了许久还没见你和林隐芝的影子,就先走了。皎皎去找时,你睡得正熟,林隐芝派人送你回来的噢!”
“怎么说?我就说你最有机会你还不信!”苏让尘凑近笑着说。
司马婧哦了声,揉了揉眼睛,“你方才所说‘正事’是指?”
闻言苏让尘扬起的嘴角再度落下,“林隐芝是前朝少主这事,已成定论。当年护羽军死伤惨重,兴许并未解散,而是长期蛰伏,一直以来暗中保护林隐芝的极有可能就是他们。”
司马婧点头,“意料之中。可还有旁的消息?”
苏让尘道,“如今大周三大藩王只剩两个,西南王在塞北忙着抵御古月,东王向来与定中疏于联系。眼下可以肯定,护羽军在定中,东王...或许与之勾结。所以,莫说暗杀,即使明面上,动他也难如登天。”
司马婧皱眉思索,“既然定中和东王所在地盘都动不得,可否先引蛇出洞,再...”
苏让尘折扇一收,“我们亦有此意。只是如何引、如何杀,还需从头好好商议。”
司马婧道,“嗯,就这些?”
苏让尘闻言拧眉,边用手上扇子敲着司马婧脑袋边叹气,“‘就这些?’是个甚么话?这可是关乎你我性命之大事,上点心罢。改日有些眉目我再来。你好好休息,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