慎玚睁开眼时有一瞬间的恍惚,他揉了揉眼睛,看见不远处烛火下的另一个身影时,顿了一下才想起自己在哪里。
屋子不大,一根蜡烛就可以照亮大半片地方,昏暗的光线下,李攸正扯着布给自己包扎。
胳膊上的伤口触目惊心,慎玚只看一眼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下意识转了头,紧接着又想起什么,打量了一圈屋子,发现并没有发生凶案,这才松了口气。
他从塌上爬了起来,走到李攸身边接过布条,皱着眉说:“不是让你小心些了吗?怎么又弄成这样。”
慎玚虽然做这些不熟练,但总比李攸一个人弄强。
李攸不说话,慎玚闭了嘴,直到打完最后一个结,他呼了一口气,才反应过来之前竟然连大气都没敢喘。
这比爬墙都累。
慎玚一屁股坐到凳子上,又问了一遍:“你这是怎么搞的,伤得这么重。”
虽说胳膊上原本的伤口还没好,方才将乌俫从窗户扔出去的时候,那玩意太过激动,爪子抓到了伤口,这才流了不少血。
李攸一时不知道该说乌俫蠢,还是说自己蠢。
这种事他不想提,很生硬地转移了话题:“大晚上找我什么事。”
慎玚一听这话就气不打一处来:“还不是白天找不到你,我若不是半夜来,能抓到你这个大忙人吗?”
李攸想想,这话说得也对,可慎玚大半夜的找他,也不像是有正经事的样子。
说起事情,慎玚看起来十分高兴,卖着关子抻一抻才说:“不知道李将军明日可否赏脸来府上一聚?”
凡有宴席,都是要提前下帖,正八经说出什么宴,什么时辰,诸如此类,即便李攸再少于出席,却也知道正规流程,哪有像慎玚这样偷偷摸摸上门的。
见李攸没往心里去,慎玚抓了抓头发:“老子明天寿辰,你就说来不来吧。”
李攸一愣,旋即想起,慎玚好像确实是腊月过生。
从前他山高水远,想起来就随便送回来点东西给慎玚,想不起来也就作罢了。
“你今年在尧都,可别想躲。”
慎玚立刻看出了李攸的想法,毫不留情地戳破他。
在李攸一脸“这事儿很难办”的表情中,慎玚也是一副“我就知道”的眼神看着他,说:“白日人多就不劳烦将军亲自出席了。晚上吃个饭,没别人,就我和我爹,我爹让我叫你一起,这样行不?”
这个可以。
李攸点头。
见李攸同意,慎玚松了口气,本事想着再和李攸闲扯淡一会儿,结果被李攸以“困了”为名义将他扔了出去。
慎玚骂骂咧咧,不得不原路爬回去,谁知刚从墙上掉下去,就砸到了人。
“唉哟——”
只一嗓子慎玚就听出来人身份,摸着屁股爬了起来刚想说话,对方先骂起来,“哪个狗东西不长眼睛,砸死老子了,小心老子拿你去喂狗!”
慎玚一听就来劲了:“好你个季长元,连老子都敢骂,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季长元捂着屁股爬起来,凑近了才看清砸下来的是谁,脸上的烦躁瞬间烟消云散。
“慎兄?大半夜的您怎么从墙上掉下来——不是,我的意思是这深更半夜您怎么在这?”
论官职,季家远不比慎家,季长元的父亲位列奉常,在御史大夫跟前还是不够看的。
如今季家攀上了太子,季长元的眼睛都快长在天灵盖上,跟谁都敢称兄道弟。
季家也就长子还凑合,对于这位妾室生出的次子慎玚没什么好感。
但都是在朝为官的,多少要给些面子,这点道理慎玚懂。
季长元收了脾气赔笑,慎玚也不好继续追究,拍拍屁股上的雪说:“我的东西被风吹到了墙上,我是去捡。怎么大半夜的季公子还有闲心闲逛?我记得季府在东头吧。”
“巧合巧合,黑咕隆咚的没看清路就走错了方向。”季长元随意糊弄了一句,紧接着想到了什么,叹了口气道,“实不相瞒,这不是慎兄明日生辰,我想着给您送点特别的礼物,谁知那东西跑的飞快,等我追过来时已经到了侯府墙外。这我也不好打扰侯爷就在外面蹲守,好在那东西刚刚跑了出来。”
“劳季公子记挂。”慎玚懒得多问,对于季长元说了什么也没走心听。
见慎玚兴趣缺缺,季长元表情有片刻僵硬。
不过很快恢复正常,他神神秘秘道:“令尊慎大人为官清流,府上一向节俭,尧都许多新鲜玩意慎家都不感兴趣,也入不得慎兄的眼,我这才如此费心找寻一番。不知慎兄对濯雪尘可感兴趣?”
慎家清流不假,说他家节俭那没有,自慎安志不再当倔骨头后,就成了享乐的老头,只不过他的享乐在于府邸玩弄古董,旁人甚少瞧见。
至于香料,慎安志没兴趣,慎玚也兴致不大。
没兴趣归没兴趣,知道还是知道。
濯雪尘在世家大族手中都少有的稀罕物,与前些时日死了的陈掌柜所贩卖完全不同。
“这不是前些日子有人贩假,以至于真正的濯雪尘售卖受阻,这才让我了解一二。”季长元还在兴致勃勃地说,“慎大人家风严谨,慎兄未曾亲眼瞧见,不知道此物有多玄妙。如今借着慎兄生辰,不如,慎兄与我去看看?”
据说真正的濯雪尘,能辟邪安神祛恶气,还有会镇痛的作用。
慎玚本不想去看,可脑子里突然闪过李攸伤重的胳膊,想着便去了。
只是慎玚怎么都没想到,季长元说的地方是春风楼——确切的说是枫溪坊,因为春风楼被封了,至今还没有恢复。
枫溪坊很大,尤其是青虹阁,一二楼作为赌坊日夜不辨,三四楼的人就少了,少有人知道这上面是做什么的,连慎玚也没来过。
倒不是他没资格,而是他对赌没兴趣,慎玚虽纨绔,只在吃喝玩乐,不沾嫖赌,所以甚少踏足青虹阁,今日也就是季长元有话当前,不然慎玚定然直接回家睡大觉。
慎大人任由慎玚这么胡闹的原因,没出息,但不惹大事。
路过哄闹的赌桌,二人直接上楼,在三楼拐角处听见了一声呻吟,慎玚脚步一顿,季长元回头对他笑的意味深长。
见季长元并不意外,慎玚便继续向前,只是走路时问了一嘴:“这是春风楼的生意不好做,姑娘们跑到青虹阁了?”
虽然只一声呻吟便没了下文,但那是什么动静,慎玚门儿清。
“慎兄就别管别人快活了,先跟我上去看看。”
季长元卖尽关子,行至四楼第三间房时推开房门,慎玚这才反应过来:“季公子这哪里是一不小心跑到了信武侯府的外墙,原是跟着我去,在那里等我呢。”
季长元哈哈一笑:“慎兄别误会,我知道慎兄与那侯府养子关系非常,您必然是去找他,放心,我嘴巴很严,不会告知别人,您先看看我为您准备的贺礼可否喜欢。”
屋内香气缭绕,却不是任何一种濯雪尘的味道,奇怪地带点甜味,又有种说不出的腥。
慎玚站在门口半开玩笑道:“这不会是季公子给我准备的鸿门宴吧?”
“慎兄可真会玩笑,周围这么多人看着你与我一同上楼,若对你不轨,到时候我如何能逃得脱?”季长元催促道,“此等良辰美景,慎兄可不要错过,这可是我废了不少心思准备的,慎兄莫要辜负才是。”
说完推了一把慎玚,房门在身后关上。
红烛暖帐,若非知道这里是青虹阁,慎玚甚至怀疑自己到了春风楼。
纱幔拂面,慎玚走得小心翼翼,还不等看清里面的情况,一声轻喘率勾动了慎玚的神经。
那道声音又轻又细,像一片羽毛抚在灵魂上,便是没看见里面的情况,慎玚也知道了季长元给他准备了什么。
生日送女人这种事并不稀奇,慎玚的紧张卸了大半,他撩开帘子入了内室。
床榻外的纱幔在飘荡着,其中如何香艳不用看便能想象到。
若是换个场景,慎玚还有心思去瞧瞧,可如今是季长元的礼,慎玚可不敢随便收。
况且季长元原本说的是看香,难不成真是空中飘散的?
慎玚坐到桌边本想翻个茶杯给自己倒杯茶,毕竟翻墙会佳人这种事挺费体力,可茶壶在手他又放了回去。
茶也不敢喝。
算了,要不还是直接走吧,他慎家也不怕得罪季家,总比在这陌生的环境下留给人把柄强。
想着慎玚站了起来,却在这时感觉到身上越来越热。
暖炉烘起的香气拼命往鼻子里钻,慎玚这才发现,那香味并非来自香炉之类,而是来自床榻。
脚步不自觉地往床榻上靠,待他反应过来时,手已经掀开了帷幔。
烛光从慎玚胳膊下的缝隙投射到了塌上,昏暗的光线下,慎玚一时以为自己眼花了。
他揉了揉眼睛定睛去看,却发现自己并没有看错。
被褥之上,一身材曼妙的女子衣着清凉,浑身散发着香气,扭动着身体似乎很难受的样子。
但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在她身后拖着一条长长的尾巴,长在女子身上的尾巴。
慎玚双眼瞪得老大,他下意识后退要跑,一双玉臂却缠上了脖颈。
温热打在慎玚的耳尖,香味勾走了魂魄,方才因为惊吓而短暂回来的理智在这一刻轰然倒塌。
他身体不受控制地倒向床榻,纱幔在眼前重新合上。
不远处的烛火跳了又跳,亏得他这时脑子里还能蹦出两个念头——
我在干什么?
窗外什么鬼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