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能成功晕倒的廷尉宁晟,大半夜带了个姑娘回廷尉寺。
为什么是廷尉寺而不是宁宅,因为宁晟害怕,他怕这姑娘和那个被羽箭嗖掉的女子一样,化身成兽。
尤其是李攸的脚刚踏进尧都城门,就被信武侯叫走了。
李攸回来后见李琮的次数屈指可数,各有各的忙,
他刚进书房,一个茶盏碎在了脚边。
李攸恍若未觉,淡定地关上了房门。
屋子里炉火虽盛,却还有未散尽的冷意。
李琮正站在书案后,一贯妥帖的衣袍上多了不少褶皱,看来是匆匆归来没多久,连衣服都没来及换。
见李攸如此反应,李琮的脸色更黑了。
他抓起茶壶扔了过来,李攸偏头躲过,哐当一声茶壶砸在了柱子上,四分五裂地于先前的茶盏落到了一起。
声音落定,李攸嗤笑一声:“侯爷何必这么大的火气,若是气坏了,这偌大的侯府要谁接?总不会给我这个养不熟的养子吧。”
侯府那两个上不得台面的公子,让他们去春风楼里花钱,那是比谁都透彻,但是要让他们入官场,让他们经营侯府,要不了两日这侯府就该改名春风楼了。
李攸也想不通,两个儿子废物成这样,李琮再如何争,又能维持李家几日富贵?可后来转念一想,若李家两个儿子出息,怕是现在的富贵也没了。
桌案上仅剩的书本被李琮攥在手里,手背青筋暴,看得出气得发狠,恨不得手里的是把刀,直接插进李攸的脖子里。
“我有没有说过,崔治的案子你别插手。”
额头青筋暴起,难为李琮还能顺畅地说出这句话。
这位久经沙场又于官场沉浮多年的侯爷,即便一句话不说时,周身的气场就压得人喘不过气,更不论如今怒火中烧。
威压如山般压迫着李攸的脊梁,李攸却只是淡然地笑。
“那日于枫溪坊 屋顶的箭是侯爷放的吧,我以为那是侯爷与我割裂的意思,怎么现在又来质问我?这可不像是侯爷的作风。”
李攸这几日奔波累了,拉了把椅子坐了下来。
李琮的视线一直钉在李攸身上没有半分移动。
李琮问:“你如今打定主意要与我做对了?你忘了你当初答应我什么!”
提到这个,李攸面色一沉,问李琮:“那侯爷是不是也忘了答应我什么?”
李琮眼底神色变换,瞳孔中倒映着李攸的身影,却第一次发现,他竟然愈发看不透这个自己亲手养大的样子。
李攸幼时入府,瘦得一阵风就能吹跑,性格孤僻不愿意说话,因为出身低微时常被人欺负也一声不吭,转头就能拿石头将人砸得头破血流。
当时府里的师爷不建议李琮收养这个狼崽子,说他浑身透露着血腥,长大或将反叛,可李琮还是将他留了下来,因为他手里有拴狼的锁链。
他能放任这头狼在外面横冲直撞杀人放火,也能动动手指,就将这个狼崽子勒死,这是李琮的自信和底气。
因为有必然的把握,李琮才会在一定程度上放任李攸。
可如今锁链依旧在手,李琮却犹豫了。
也因为这份犹豫,他放出了第一支羽箭。
李琮这会儿彻底冷静下来,心里盘算万千,面上却又戴上了“慈父”的无奈,说:“李攸,我答应你的事从未失约。”
握皱的书籍被放回了桌角,他坐到了李攸的对面,一向挺拔的腰背在这一刻弯出了无奈,举手投足见间,似乎这位威震四海的信武侯,老了。
“若有什么不满你大可以说,没必要做这些事情来反抗,你已经不小了,在边疆这么多年,怎么性格还是这么别扭,说到底咱们才是一家人……”
“一家人?”李攸打断了他的话,讽刺地嗤了一声,想起之前在沽园时听见李觅说过的话,他问李琮,“李觅何时要成婚,怎么我这个做兄长的一点都不知情?”
李琮整理桌面的手一顿,抬眼看向李攸:“谁告诉你的?”
李攸回视不言。
李琮重新坐正,叹了口气:“女大当嫁,选个好人家,这也是我对你的承诺,也是对你母亲……”
“侯爷,我也是没想到,有朝一日您竟然开始跟我打感情牌了。”李攸搅动着手指,歪头看着李琮。
蜡烛的火焰照亮了李攸漆黑的瞳孔,火苗跳动中隐隐泛着不正常的金色。
李琮见此没有丝毫的意外,但脸上的表情再也挂不住,父慈子孝的戏码还没上演就戏终,李琮又成了那个高高在上的信武侯。
李琮道:“李攸你要知道,侯府不只是我的,也是你的依仗,你以为离开了我,你还是个什么东西?就算皇帝许了你高官厚禄,等事件一了,你依旧会上断头台,别太天真。”
李琮手指敲击着桌案,速度不快,却如擂鼓般敲击着人的神经。
“那日的羽箭是在给你提个醒,崔治的事情我也可以不与你追究,你不是要治栗内史给将士们拨军饷?我已经打过招呼了,你去找袁晋就行,这事儿办完就在家待一段时间吧。廷尉寺那边我去帮你回了陛下,让陛下另寻人选,你若实在无事就给我滚回边疆去。”
三言两语解决了李攸头疼多日的麻烦,顺便也想解决李攸这个麻烦。
李琮在提醒李攸,无论他李琮想要什么都能轻松得到,朝臣巴结他,皇帝更动不了他。
连在位天子都动不了的权臣,尚未继位的皇子如何能驾驭的了?
三皇子,呵!
金光还在跳动,李攸看着眼前这位威震赫赫的权臣,神色明暗变换着,最后闭了闭眼,道:“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背叛你,你怕什么?”
李琮敲击的动作有很细微的停顿,很快又恢复正常,可这很细微的动作还是被李攸察觉。
李攸有些想笑。
历经两朝的信武侯如今堪堪年愈四十,又是尸山中爬出来的人,如今却怕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
真是可笑。
李攸觉得没趣了,转身就要走,李琮却在这时叫住了他:“你方才问的李觅的婚事,并非是我自作主张,那是陛下赐婚,只是圣旨还未下。”
李攸脚步停在门口,转身看向李琮。
李琮:“你以为当今皇帝真的信任你,想给你自由?你想多了,但凡真的了解你的人,不会有人放心将你留在身边,你如果不想要我们之间的这条线,那李觅就是另一条拴着你的链子。李攸你要考虑清楚,你是要李觅做信武侯府的小姐,还是要她做废太子的侧妃?”
废太子,这话说出去足够一般人掉几十次脑袋了,到信武侯嘴里却比问天气还轻飘。
信武侯的意思已经很明显,太子必废,而三皇子则会坐到那个位置。
这种事根本不需要李攸回答,李琮不会让太子娶李觅,因为李攸,只能是李家的。
李攸只是问李琮:“沽园的事情侯爷也有参与?”
李攸在见到沽园那只妖怪的瞬间,就将这件事按在了李琮的头上,毕竟和妖打过交到,还有能力将沽园放在尧都之外的,李攸想不到第二个人。
可李琮却否认了这件事。
“我还不缺这点钱。”李琮说,但这反映看来也不像不知道的样子。
李觅的院子已经熄了灯,李攸站在墙外看了许久。
他有些懊恼近些时日到处奔波,忽略了自己的妹妹。
齐怀赟之前明明提醒过,太子想要拉拢他。
直到身子彻底冷透了,李攸回到了院子。
一根树杈不知怎么掉到了房门前,李攸踢了一脚。
树杈飞向了长廊的梁上,啪地一声,一只浑身漆黑的大鸟落到了地上,扑腾个不停。
李攸默默走过去,拎着鸟翅膀进了屋子。
房门吱嘎一声关上,四下再次恢复安静,厚重乌云遮住了星月,看来明天又要下雪。
不多时,屋内突然传来几声闷响。
乌俫抖动着翅膀在地上艰难地向前趴着,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又得罪了这个祖宗,然而现在不是纠结的时候,保命要紧,保命至上。
秽鸦翅膀巨大,张开时带倒了桌椅,它连滚带爬地撞到了墙壁,逃无可逃时,乌俫终于想到了一件可以保命的事情。
他想要大喊,却又忌惮着不敢真的喊出声,最后伸着脖子压声道:“慎玚,慎玚来了——他来找你了,马上就到你院子的墙头了,你,你,你不能杀我!”
李攸闻言动作一顿,果不其然地不再向前,匕首放到了桌子上,李攸踹了他一脚,说:“滚。”
乌俫连滚带爬地往窗户上爬,可惜此刻的他腿太短,够了半天都够不到窗沿。
慎玚作为尧都出了名的纨绔,上房揭瓦爬树翻墙什么事都干过,但这是他第一次爬侯府的墙。
亏得李攸住的偏,很靠近外墙,慎玚对于自己能成功摸进了信武侯的府邸很是得意,可心脏却因为紧张砰砰跳个不停。
等好不容易到李攸门口的时候,心脏都快炸了。
慎玚拍了拍胸口平复了下情绪,手摸到房门刚要敲,突然一声尖叫叫得他浑身一激灵。
什么东西,撞鬼了?
尖叫来得快去得快,慎玚还没等反应过来声音已经没了。
刚刚平复下去的心又开始跳个不停。
之前觉得李攸住的偏是好事,现在却觉得这是什么鸟不拉屎的鬼地方,连点人都看不见。
此时的慎玚完全忘记自己偷摸进来,见不得人。
他搓了搓胳膊正打量着周围,房门突然被人拉开,慎玚又是一哆嗦,在看见是李攸时松了一口气。
“洄之,你……”话还没说完,视线下移,却发现李攸满手是血。
慎玚眼皮一翻,双腿一软,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