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怀赟一扫先前的慵懒已然站了起来,狐裘掉到了地上,他躬身走到马车门前,对李攸道:“等会儿你寻个机会自行离开,以你的身手想要悄无声息地走应该不是难事。光天化日又是在尧都,我不会出什么事,若是被人发现你跟我在一起怕是对你不妙。”
说罢齐怀赟便要推门出去,然而手刚搭在门上,李攸猛地拉住他向后倒去。
长剑裹挟着寒风触不及防地刺穿了马车门,若非李攸反应迅速,齐怀赟就算没死也得受伤。
马车不大,留给两人的活动空间不多,外头一击不成随即闷哼一声,人大概是被凌琸踢飞了。
“殿下你不会就只带了一个侍卫吧?”李攸打量起马车内部,此地不宜久留,可外面的情况依旧不明朗,左右都是龙潭虎穴。
“自是不止凌琸。”闻言李攸刚有些放心,就听齐怀赟接着道,“还有向席。”
还没放回去的心又回到了嗓子眼。
李攸不清楚齐怀赟的身手,就刚刚车门那一下,他对齐怀赟没多少信心。
常年生活在尧都这种地方的王公贵族,所谓的剑术大多都是花架子,一如慎玚,走个路都能摔,就更别说应付死侍了,尤其是能派来刺杀皇子的,更不可能孬。
不管怎么样,他们都不能在这里坐以待毙,有一句齐怀赟说的不错,光天化日之下刺杀皇子,即便都城各方势力再如何看不上齐怀赟,也不敢明着放任不管,那负责徼循尧都的中尉是真的不想要脑袋了。
齐怀赟的死事小,挑衅皇家威严事大,所以中尉必然第一时间派人前来营救,他们只要拖到那个时候就足够了。
砰地一声,马车门四分五裂,李攸飞身而出,干脆利落地解决掉刚摸到马车近旁打算动手的两个人,转身将齐怀赟从马车上拉了下来。
齐怀赟的脸色很难看,白得不见一点血色,他压着胸口在极力忍耐着喉咙里的痒意。李攸将齐怀赟拉到身后,就又是两把刀劈了下来。
狭小的巷子里不知盘踞了多少人,凌琸和向席身上都挂了不同程度的伤,见齐怀赟出来后靠了过来。
“将军您先带殿下离开,这里交给我们。”凌琸身上虽挂了伤却不重,想来还能顶上些时辰。
见此李攸不再犹豫,踢起地上长剑横在齐怀赟身前:“殿下先拿着,以备不时之需。”
说罢他又捡了一把,头也不回地带着齐怀赟往街市的方向撤。
李攸手指白皙瘦长,方入军营时都说他这只手不是用来拿刀剑的,应该去写字画画。
这么多年过去,李攸的手指并没有因为常年舞刀弄枪而变得粗粝,细长依旧细长,只在指腹虎口处多了许多茧子。
但也是这样一双看似柔弱无力被敌军嘲讽的双手里染尽鲜血。
死侍也就比一般杀手反应灵敏些,打起来不要命些,在死人堆里走出来的李攸面前还不够看。
李攸一身红色朝服湿了又湿,齐怀赟突然在身后猛烈咳嗽起来。
尧都的巷子纷杂,七拐八绕里空了许多无人住的,越是靠近王公贵族的宅邸,巷子越冷清。
齐怀赟此时无疑是个靶子,凌琸和向席那边的压力因此减轻了不少,这会儿正不断地往这边靠。
又砍断一人的胳膊时凌琸终于到了身侧,他横在路间当了肉盾,给李攸留了遁走的空档。
李攸拉着齐怀赟飞身入了一家院落,又从后院翻身离开,几次起落,二人已经能听见街上闹哄哄的声音,想来距离街市不远了。
李攸一路沉默不言,齐怀赟闷咳了两声,在这个节骨眼倒是还能留心李攸的心情,问:“又想什么呢?”
李攸:“殿下。”
“嗯。”齐怀赟的声音闷在鼻子里。
齐怀赟身上炙热的温度透过衣服灼烧着掌心,李攸低头看了一眼。
他不懂堂堂瑄王殿下,如何在尧都里会遭遇这样的追杀。而他一个几年才会见一面的边缘人,齐怀赟怎么就如此相信他,任由他带着,不问去处,不问计划,甚至知道他想法良多,最后却只轻飘飘地问了一句“想什么呢”。
李攸心情有些复杂。
既是已经到了这一步,李攸还是问出了疑惑:“殿下,五皇子与太子出身几乎如出一辙,五皇子母族实力不如太子因而未得陛下重视。太子是中宫嫡出,皇后背靠程家,势力庞大,又得陛下偏袒,瑄王殿下若想依附,为何不投身太子,反而选了五皇子?”
“你觉得今天此番遭遇是出自太子的手,还是旁的什么人?若我没记错,信武侯如今是三哥麾下,你怎的不劝我投到三哥那边?”齐怀赟低笑了几声,紧接着又换来几声咳。
虽说两人行动主要靠李攸的力气,可齐怀赟也不是全然一动不动的,本就风寒,又如此奔波,说几句话便抑制不住地咳嗽。
五皇子年后便要遣往封地,无诏不得回尧都,事情已经盖棺定论,按照现在的形势来看,五皇子并没有翻起什么风浪,齐怀赟大概受一段时间冷落后,大抵还是个清闲王爷。
结局已经注定,那这些追杀齐怀赟的人又图个什么?
身后没有追逐的脚步声,想来人已经被甩开了。
二人停至街巷后头的一处马厩旁,李攸站定不前。
他一身朝服不适合出现在大街之上招摇过市,齐怀赟的衣服上也沾了不少血迹,二人这番模样出现在大街之上,要不了明日,街头巷尾就全是各种传言了。
“先寻间客舍休息片刻,我着人递个消息回府里让人来接。”齐怀赟先行拿定了主意,他所说的客舍的东家与齐怀赟有些交情,掌柜的认识齐怀赟,没有多问直接将人引到了厢房。
李攸本没打算继续跟着,可齐怀赟捂着胸口说:“将军且去吧,本王孤身一人又身负重病,若被歹人趁虚而入死在了客栈里,还望将军不要内疚。”
又不是先前那个让李攸速速自行离开的模样了。
岁末客舍没什么人,只是李攸一身大红朝服太过夺目,所以在齐怀赟进屋之后,他翻了窗户。
彼时齐怀赟正坐在桌边倒茶,一身白衣上沾了血迹竟然平生出些许凄美来,李攸坐在窗户上忽然有点犹豫。
“在那做什么?小情郎翻窗私会,临了了却害羞不敢向前了?”
砰——
李攸摔到了地上。
齐怀赟噗地笑出声:“你怎么还是这么不禁逗呢。”
李攸低着头从地上爬起来,尴尬地整理着衣服,朝服本就宽大,越整理越乱,齐怀赟实在看不下去了:“穿着里衣也无碍,咱们也算是过命交情。”
说着他将一杯茶放在桌子另一头,“别站在那了,过来坐。”
齐怀赟的脸色依旧不怎么样,但除去这点以外,他倒是看起来比李攸还游刃有余。
这间客舍周围很多酒家,人多嘈杂,不远处便是枫溪坊,那里还驻守着官兵,至少现在是安全了,就是不知道凌琸和向席那边怎么样。
李攸自是不能穿着里衣乱晃,又看了眼窗外,确认没动静,就着一身的乱七八糟坐在齐怀赟对面。
齐怀赟正端着茶杯小口小口喝着,靠近了才发现他的手竟然都是抖的。
李攸一惊:“殿下可是受伤了?”
“无碍。”齐怀赟放下茶杯笑得有点勉强,“昨日夜里吹了点风,不知怎么的就染了风寒,方才又被将军带着飞了一段路,有些不适应罢了,倒是让你见笑了。”
喝了两杯热茶,齐怀赟的嗓子舒服多了,只是还有些冷。上楼时他吩咐掌柜的准备些热水沐浴更衣,这会儿估计快了。
等待的功夫里,齐怀赟又捡起之前扔掉的话题:“先前咱们说到哪来着?哦对,太子。太子势大,陛下偏私,身后世家大族意志一致,太子继位是实至名归之事,在许多人眼里,信武侯的站队无疑是不明智的,那为什么信武侯却站在了三皇子那边?”
李攸没想到还能这么捡话的。
跟当朝皇子讨论谁继位这种事,除了各府幕僚意外,李攸大概是头一份了。
短暂沉默后,李攸说:“权势和……”
“性命。”
齐怀赟接了李攸的话。
信武侯别看现在风头无二,可他到底是外姓,官职又已经超出了一般武将所能登至的顶峰,功高震主,便是当今皇上看着李琮的眼神里都充满了畏惧,如今的形势不是李琮能不能反,而是李琮想不想反。
好在现在兵符在李攸手里,好在李攸只是个养子。
齐怀赟咳了两声,苦笑道:“我何尝不是为了保全性命?世家大族之间盘根错节,其中许多事情不足为外人道,若非行至末路,我也不会走这步,可惜五哥性子太过急躁,才至满盘皆输。”
李攸确实不知道世家之间的恩仇,但看齐怀赟母妃惠妃失势后其余人避之不及的样子,想来就算齐怀赟想要于太子亲近,怕也是讨不到好的。
“若是因为世家之间的冲突,今日之事或出自太子之手。”李攸想了想,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也未必,太子身边有程执徐那个老滑头,不会让太子如此莽撞行事。”
可若不是太子,此番行径作何解释?还是说此番行刺本就不是为了杀人,而是有旁的什么谋划。
见李攸皱眉思忖,齐怀赟轻笑一声,点了点李攸紧皱的眉心道:“这是我要考虑的事情,小将军还是想想怎么去讨要军饷吧。”
“小将军”三个字从齐怀赟嘴里说出来怎么听怎么不正经,李攸的耳朵又开始痒。
这时房门被人敲响,来得是店掌柜。
店掌柜是认识瑄王的,毕恭毕敬进来时看见还有个人后愣了一下,但也没敢多问,先是送进来了一身衣服和几桶热水,在屏风后调好洗澡的水温,又送进来一炉熏香。
店掌柜道:“王爷,这是东家特意吩咐的。此香是东家私藏,想着您大概喜欢,有舒缓情绪和安枕的功效。您先休息着,有事儿再叫小的。”
说罢便退了出去。
香烟袅袅直上,隐约间,李攸又闻到了熟悉的味道。
欠的账欠的账。[猫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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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刺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