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末的雪额外多,停了两日之后又开始没日没夜的下。
散了早朝,李攸刚出皇城就被人拉到了墙根。
彼时外面都是各家各户的马车,大雪迷人眼,李攸的骤然消失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看着身边裹成粽子的慎玚,李攸一脸无语。
“这又是唱得哪一出?”李攸最近忙得脚不沾地,而慎玚这边又惯常没有正经事,他打算赶紧打发了慎玚就去治栗内史那里走一趟。
前日李攸收到了边疆来信,说朝廷的军饷迟迟没有发下来,甚至连粮草棉衣补给都断了,今年的冬天额外冷,若无这些,别说军心了,将士们会不会冻死都不得而知。
朝廷银钱惯来把持在治栗内史手里,皇帝下令调拨,治栗内史又哭诉没钱,这几年边关许多地方的赋税都在不同程度的增加,钱没进国库又去了何处?
下了朝李攸被三皇子拉着说了几句话,等李攸追出来的时候治栗内史已经不见了。
如今又被慎玚拖住,李攸都快怀疑慎玚是不是治栗内史派来的救兵。
少见李攸如此不耐烦,慎玚一时没回过神:“怎么了这是,扫把星当头?”
“你要是没事我就先走了。”说着李攸就要走,却又被慎玚拉住。
“正经事。”慎玚说,“我爹要见你。”
李攸一愣,刚刚朝堂上慎安志站在最前头,散朝的时候二人擦身而过,如此也没听说慎大人要找他。
“慎大人?”
李攸不确定地问,换来的是慎玚坚定地点头:“不过我爹让你没人的时候悄声过去,别惊动了人。”
意思就是深夜、翻墙。
这就更蹊跷了。
慎玚说完撂下一句“你先忙”就一溜烟跑了。
许是今天黄历不清,李攸多少犯了点什么,慎玚刚走没多久,他又被宁晟拦个正着。
廷尉寺的马车停在不远处,近日廷尉忙得很,宁晟就任以来从没像现在这样难捱的,他眼睛本就大,下面又坠两团乌青,光线不明时,就像两个黑洞嵌在脸上,冷不丁地看见很是吓人。
今日天冷,冻得人肢体发僵,宁晟走路的姿势有点顺拐,看上去有些滑稽。
“将军。”宁晟先是礼貌地打招呼,按照官级,李攸在宁晟之下,但宁晟现在也顾不上这个,他先是看了看周围,却没有其他人注意这边后,呜了一声说,“救命啊将军。”
冷天虽然会麻木人的嗅觉,可李攸还是在宁晟靠近的瞬间闻到了一股异香。
熟悉的味道,熏得李攸头疼。
宁晟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堵李攸了,回回都以失败收尾。
“宁大人……”这次李攸刚开口,宁晟突然抱着头蹲了下去,似是恶疾突发,脚下一软直接躺在了地上“哎哟哟”地叫唤着。
可他都这幅模样了,一只手还有空闲拉住李攸的裤脚。
远处廷尉寺的仆从显然察觉到了这边的异样,可仆从的视线只在这边轻巧划过就收了回去。
装的。
宫门之前,李攸也不好大庭广众之下直接给宁晟一脚,周围异样的眼神越来越多,有几个稍作犹豫后正往这边走来。
李攸无法,蹲下身说:“宁大人,你这样可是要落人话柄,以后如何见人?”
“突发恶疾,如何见不得人?”被拆穿后宁晟没有丝毫羞愧,反而更用力地拉着李攸,“将军,如今尧都之内百姓惶惶不安,已经连着死了三个人了,这若是再不抓到凶手,宁某别说脸面,命都要没了。”
“陛下已经下旨太子监理此案,若是不能结案也有太子兜着,宁大人你怕什么?”
“将军啊,您难道真的因为吃沙子久了,所以不知道如今尧都形势了吗?太子哪里是来破案的,他明明是……”
“宁大人这是怎么了,可需要递贴请太医前来?”这时已经有人走到了跟前纷纷关心宁晟的情况。
宁晟话没说完,不得已再次抱紧了头,那模样倒真像突发恶疾。
人越来越多,廷尉寺的人也不好继续看着,仆从将宁晟扶上了马车,李攸正要趁机溜,不曾想宁大人的家丁也不是省油的灯,一个弯腰李攸拦住,情真意切道:“方才多谢将军出手相救,求求将军好人做到底,能麻烦您跟我们一道看顾一下吗?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好,还请将军帮忙做主才是。”
这事儿挺新鲜的,李攸每日上朝独来独往,从不见与什么人亲近,偶尔有人与李攸说话也是看在李琮的面子上,客套几句也就算了,如今看着情势,这位小将军竟与廷尉寺还有些交情?
众目睽睽之下,李攸实在是不擅长应对这样的情况,他还没想好什么理由拒绝,身后却有人先一步帮他解决了麻烦。
匆匆脚步声停在身侧,凌琸领着个御医如天神下凡般救李攸于水火。
李攸想象不到凌琸是怎么做到这么迅速地捉到个御医并送了过来,廷尉寺的人还想要再挣扎一下,但是接触到凌琸的眼神之后纷纷泄了气。
宁晟心不甘情不愿地带着御医走了,不管是真病还是装病,这御医都必须去宁府上转一圈,坐实了生病才能不让他刚刚就地打滚这件事太过丢人。
宁晟走了,大雪天的其余人也不想多留,自然就散了。
等人走的差不多,凌琸还站在李攸身边,想干什么不言而喻。
李攸叹了口气,今天出门的时候果然应该看黄历。
齐怀赟没有用瑄王规制的马车,而是一辆在普通的小马车。
大抵是齐怀赟怕冷,他拥着一件纯白色狐裘,周围放了几个手炉烘的马车里暖暖的,水沉香的味道冲开了李攸因寒冷而有些迟缓的嗅觉。
李攸进去时瞥了一眼那件狐裘,而后坐在了距离齐怀赟最远的地方。
凌琸带了斗笠在前面赶车,马车行驶缓慢。
齐怀赟塞了个手炉到李攸手里,见李攸不言,轻声笑道:“怎的今日心情不好?倒是少见你这样。”
说不上心情不好,就是李攸有些泄气。
“还是说你躲了我这么多天,被我抓到后有些不高兴?”
齐怀赟倒是很有自知之明,不过李攸是不能承认:“臣不敢。”
齐怀赟颇为伤心道:“你不感谢我解救你于水火也就算了,还这样于我疏离,真伤心啊。”
说着齐怀赟叹了口气,拢了拢狐裘。
马车外凌琸忽而开口:“王爷,这前面好像出了点事情,马车行不通,咱们换条小路回,马车门我已经顶住不会有寒风,您且再忍忍。”
闻言李攸意外道:“王爷很冷?”
“不是冷,是怕冷,所以我穿了很多,无碍。”
齐怀赟伸出胳膊,让李攸看了看他穿了很多件棉衣,又快速将胳膊收了回去。
马车内温度很高,只一会儿李攸便觉得热,可齐怀赟的脸色依旧有些发白。
怕冷怕成这样也是稀奇。
齐怀赟并不用总上朝,偶尔出现大多时候也在偷懒打盹,今日这大雪天李攸自然没在朝堂上见到齐怀赟,就是不知他是为了做什么事情才会冒雪出门。
“还不是为了抓你。”仿佛看透了李攸的想法,齐怀赟半张脸埋在狐裘里瓮声道,“上次的事情还没谢你,若非是你出手相助,我怕不是要冻死在宗正寺了。”
或许是气温太高,烘得齐怀赟的声音有些软,他声音本是沉的,不笑便很威严,李攸第一次见他这副模样。
也或许冬日的齐怀赟都是这样,而李攸一贯回都城都是在盛夏。
没得到回应,齐怀赟正了正坐姿,只是随着他的动作狐裘顺势滑了下来,不过肩膀方觉得一凉,狐裘便重新回归。
齐怀赟愣神地看着李攸接住了下滑的狐裘重新给他穿了回去,而后烫手似的重新坐回了角落。
惊愕逐渐换成笑容,齐怀赟忽而笑了起来,他笑得着实不知道收敛,李攸表情有些挂不住。
他果然不会应对齐怀赟。
待齐怀赟笑够了,李攸快把自己塞到马车木板缝里了。
齐怀赟:“你说你脸皮这么薄,如何统帅三军?”
除了齐怀赟也不会有人这么笑他,李攸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知道逗人要讲究分寸,齐怀赟收了神通,咳了一声道:“答谢宴大概是请不得了,最近尧都人心惶惶,不宜太过显眼,不过这账咱们可以记下,下次我寻着好地方再请你吃饭。”
说得好像李攸是个贪嘴的。
李攸想反驳,又反应过来自己差点掉到齐怀赟的套里,赶紧把自己摘出来说:“王爷谬赞了,上次王爷的事情并非臣相助,既是冤案自然有水落石出的一天。如今尧都情势不明,望王爷注意安全。”
“短短几天死了三个,死状一致,如今宁晟嘴里全是水泡,大概是走投无路了才想找你帮忙。我这倒是没什么,大不了闭门不出,倒是你,估计这宁晟不会这么快死心。太子监审,可现在审什么都不知道,压力还是在宁晟身上,他得赶紧抓到人。廷尉寺的那些不如你机敏,身手也不如你,毕竟沙场上摸爬滚打出来的,宁晟把你当救命稻草了。我这次恰巧帮了你,你得想好以后怎么应对。”齐怀赟半眯着眼睛,马车一晃一晃,他似乎快睡着了,说话声音越来越小。
就在李攸以为齐怀赟已经睡着的时候,他忽然听见齐怀赟叫他:“洄之,你听说过濯雪尘。”
李攸浑身一僵,耳廓突如其来的痒意让他浑身血液倒灌,最后集中在耳朵尖上久久不散,不知道是不是马车内温度太高,李攸的只觉得耳朵很烫,烫的他全然没能听完齐怀赟的话,脑海里不停回荡着齐怀赟方才叫他的称呼。
李攸的名字很简单,一如他不甚为他人在意的人生。
攸字为李琮所取,洄之则来自他早逝的母亲。
除去慎玚当初缠着他非要叫他的字以外,齐怀赟是第二个这么叫他。
李攸不想承认自己不过因为一个称呼就头昏,他掩饰地抓了抓自己的耳朵,想让热度快点散去,可齐怀赟一如既往的不会看人眼色,这会儿竟还一脸关心地凑过来,问李攸:“可是伤风了?我瞧着你脸色红得不正常,不如叫太医从廷尉寺出来后,直接去侯府给你看看?罢了,你与我一并回府,我直接叫府医给你瞧瞧还快些。”
齐怀赟一双眼睛紧盯着李攸满脸关心,两人凑得太近,李攸甚至能感觉到齐怀赟的呼吸打在自己手腕上,痒痒的,比怀里的手炉还要烫。
等等,还要烫?
李攸忽然伸手探上齐怀赟的额头,表情一凝,叫着外面驾马车的凌琸:“凌侍卫,先不用送我了,直接回王府。”
凌琸犹豫:“可是殿下…”
李攸:“殿下身体不适,快些将殿下送回王府找大夫瞧瞧,我自己回就行。”
说着李攸便要下马车,却在动作前被齐怀赟拉住。
“急什么。”齐怀赟道,“方才的话还没说完。”
“不急……”
“急。”
见李攸脸上红晕褪尽,已神色如常,齐怀赟叹了口气,顺势坐到了李攸身边,重新将狐裘裹到身上,说道:“濯雪尘是近几年尧都十分盛行的香,受追捧程度曾千金难求,而这香料其中有一味十分特殊。”
李攸不知道齐怀赟为什么突然跟他说这个做什么,更不明白的是,齐怀赟说到这后话锋一转,问李攸:“陛下如今虽然看上去身体尚好,实则内里虚空,命不久矣。太子和三皇子都颇有威望,是皇位有力竞争者,信武侯已经是三皇子的人了,你呢?”
话题跨度太大,李攸不明白齐怀赟究竟想问什么。
可齐怀赟看向李攸的眼神却十分郑重,似乎李攸的答案关乎着一件天大的事情。
事情本身确实是个天大的事情,但李攸……
是了,那么多人都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兵符,在李攸手中。
马车这时咯噔一声停了,李攸和齐怀赟的身体都不自觉地晃了晃,李攸下意识扶住齐怀赟,转头问外面:“凌侍卫,出了什么事。”
凌琸的声音从马车外传来时有些不妙:“有点麻烦。王爷今日一早便身体不适,但担心将军才强撑着出门,烦请将军费心,保得王爷安全。”
话音方落,忽而一声怪叫透过马车传来。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热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