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他堂堂一届魔域之尊萧烬,纵横三界,英名——臭名远扬。算了算了,管他英名臭名的,总之是远扬了!居然死于美男计了,实在是不甘!
——还是个曾被自己压在身下的美男。
沈应雪宁可玉碎,不为瓦全,于是便将他这块玉碎到自己面前,去护他的仙盟人界。又将这碎玉剑刺穿了自己的心,去守他那盛世无忧,河清海晏。这般清高做派,倒像是用圣人骸骨砌就神坛,徒留满手血腥的慈悲,当真是叫人齿冷,令人生厌。
若等自己来生转世重来,一定要把沈应雪用捆仙链锁了扔到阴暗潮湿的地牢里去,关上个一二三四百年,日日都凌辱他、蹂躏他,叫他永远也别想摆脱自已,永远也别想——
“沈应雪!你别想从本座身边离开!”
萧烬猛地睁开眼,怒吼道。
“啊!吓死人了!”床边一位仙医被突然睁眼的萧烬吓了个激灵,一连后退了好几步,在额间抹了把汗。
“林修士你说什么呢?”
这仙医伸手捂着心脏,明显是被萧烬这一激灵给吓着了。
“昭儿?”
这声音清冷凛冽,正是来自于沈应雪。
听到沈应雪的声音,萧烬心下一紧,想要抬头看去,然而却眼前发黑,竟是动弹不得。
“仙医,昭儿如何?”
“当真是奇了……林修士已然身受重伤,本是救不活了,却不知怎的忽然清醒了,我从医数十年,从未见过如此情况,不过现下看来倒是已无大碍了。”
两人不知在讨论些什么,吵的萧烬头疼。
什么昭儿林修士的……谁啊?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回光返照?
然而没等萧烬弄清状况,他便又合上了眼,悠悠睡去。
这一觉,他不知睡了多久,等醒来后房间里已经没人了。
萧烬觉得浑身都疼,像是被七大姑八大姨左邻右舍一人给踹了一脚一样疼。
但他还是挣扎着下了床,向着周围环顾了一圈,不禁大吃一惊——
……这居然是青云宗的屋子!
自己怎么会出现在青云宗呢?莫不是沈应雪其实也舍不得自己,把他给偷偷带回来了?
魔尊萧烬沾沾自喜地脑补着,在屋子里溜达了两步,当他无意中看向桌上铜镜时,不禁大吃两惊。
镜中人俨然不是魔尊萧烬,而是一个身着纯白里衣,长相乖巧端正,一副标准的仙盟脸的少年。
萧烬觉得眼熟,思索半天后大吃了第三惊,失声喊道:“这这这——不是沈应雪的徒弟,林昭吗?”
怎么回事?自己怎么会变成林昭呢?
萧烬绞尽脑汁,却也想不出这其中的关窍。
“昭儿,你刚受了重伤,还不能下床。”
在门外的沈应雪听到动静便走了进来,见萧烬在屋里乱走,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见到沈应雪的那一刻,一股酸涩感立刻涌上萧烬的心头。
沈应雪……你欺骗本座,刺杀本座,纵使是为了仙盟,为了人界,但是否会有那么一点……哪怕一丁点,为本座而伤心、后悔呢?
萧烬心中有千言万语想要向沈应雪问个清楚明白,但开口的那一刻,却又想起了自己倒在血泊中时,那人望向他的眼神冷如玄冰,提剑的手腕稳得没有半分颤抖,剑锋穿透心脏的瞬间,连呼吸都未紊乱半分。
沈应雪,你对本座竟是没有丝毫怜悯……
魔域相伴的半载晨昏,那些交缠的体温与试探的温柔,原不过是镜花水月的梦臆。
如今梦碎,心口的空洞比灵核被碾碎时更要灼痛百倍。
萧烬垂眸掩去眼底翻涌的血色,再抬眼时已是平静如常,只是喉间腥甜上涌,逼得他低低咳出几声,才勉强稳住声线:“本……咳,师尊,徒儿已无大碍了。”
若是沈应雪知道林昭的□□此刻已经被自己侵占了,估计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算了,保命第一,沈应雪的事往后再说。
……反正沈应雪本来就没在乎过自己,板上钉钉的事。
“昭儿,你受伤如此重,怎会无碍?莫要逞能,赶紧躺下。”沈应雪蹙眉道。
如此关切自己的模样,令萧烬难以接受与刺杀自己的会是同一个人。
……细细想来,倒也不是无法接受,毕竟沈应雪此刻关心的人是林昭,他的亲徒弟啊。
而萧烬,自始至终都没被任何人爱过。
萧烬默默躺下,望着身旁的沈应雪,内心一片复杂,也搞不清楚自己到底为何会如此痛苦,是爱?还是恨?
说不清,道不明。
他向来都是个一动感情便犯浑的傻瓜,别人稍稍给他一丁点好,他便会一直记着,想要加倍奉还。
哪怕是施舍他半块馒头,宽慰他一句话,他也会一直记着。
在沈应雪之前,从未有人这般对待过自己,心细如发,嘘寒问暖。因此这半年时光,才让他格外放不下。
一个对自己温柔了,关怀了半年的人,突然告诉自己这都是装的,只是一出戏,一场梦。
……如何接受,如何释怀。
“魔尊萧烬将半数魔力都渡给了魔军,大战时他们有此做为加持,实力大增。昭儿,以后你莫再如此轻敌。”沈应雪为萧烬盖好被子,道。
“……嗯。”萧烬点点头,合上了眼。
魔尊萧烬……魔尊萧烬。
萧烬在心里反复念着这个词,顿感酸涩不已。
阿烬是骗他的,魔尊萧烬才是真的。
“那……魔域和仙盟,现下怎么样了?”
过了半响,萧烬沙哑着开了口。
“仙盟死伤惨重,正在尽力休整。魔域那边是一个叫做‘荼姬儿’的,成了新任魔尊。”沈应雪道。
“什么?荼姬儿?”听到这个名字,萧烬有些震惊。
“你识得她?”沈应雪有些诧异。
萧烬心头一紧,面上却故作茫然:“不、不认识……只是觉得这名字有些特别。”
沈应雪深深看了他一眼,那目光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视灵魂。就在萧烬以为要被看穿时,他却起身道:“药应该熬好了,我去端来。”
望着那道雪白身影消失在门外,萧烬缓缓握紧拳头。
荼姬儿竟成了新任魔尊?
这荼姬儿在魔域也算是拔尖儿的人物了,行事泼辣、喜怒无常。当年她凭着手中的神武——竖琴长欢,斩欲无数,纵横一方,是萧烬争夺尊位时的一个有力对手。
还记得,那日长欢弦断,荼姬儿在萧烬的玄夜剑下轰然倒地,眉宇间尽是不甘。她凌乱的发丝沾着血污,残破的衣衫下血痕遍布,却意外衬得肌肤白如霜雪,在惨烈中透出一股病态的阴柔之美。
荼姬儿狠狠地啐一口血沫,猩红的血迹溅落在玄夜剑的寒光之上,咬牙道:“萧烬!这魔域之尊的位置,我荼姬儿他日定要亲手夺回!”
萧烬将玄夜入鞘,用袖离去:“带去地牢,好生关押着。”
荼姬儿灵核虽弱,魔力却积攒的多。当年萧烬与她战了几百回合才得以险胜。只怕日后要以林昭之躯重登魔尊的宝座更是会难如登天。
萧烬重重叹了一口气,早知如此,当时就不该贪图习得她的种种奇异魔功关押至地牢,而应除之而后快。
脚步声由远及近,萧烬立即收敛心神,重新躺好。
现在最重要的是养好伤,再从长计议。
至于沈应雪……
他看着那人端着药碗走近,眼底掠过一丝暗芒。
这笔账,总要慢慢算清楚。
沈应雪端着药碗走进来时,萧烬正望着窗外发呆。一股浓郁地药苦味飘来,让他下意识皱紧了眉头。
“昭儿,该喝药了。”
萧烬敷衍地应下,开始思考一会怎么偷偷把药倒了才好。
不过不等魔尊萧烬想出对策,沈应雪便已将药端到了他的面前。
“……”萧烬的表情顿时变得十分精彩,僵硬地接了过去。
“有糖,喝完给你。”沈应雪道。
萧烬这才不情不愿地把药一饮而尽。放下碗时,整张脸上的五官都已扭作一团,呲牙咧嘴地吸着气。
下一秒,一颗牛乳糖被放进嘴里,化开了那份苦意。
“还有果糖,软硬都有,要哪种?”沈应雪问。
“硬的吧。”萧烬不假思索道。
其实软硬无所谓,只要是糖萧烬便都喜欢。只是幼时长过虫牙,一吃软糖便会疼。虽然后来医好了,萧烬还是习惯性地选了硬糖。
沈应雪便将硬果糖都挑了出来,放到萧烬手里:“省着点吃,不可贪多。”
萧烬点点头,把那儿颗糖收入怀中,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堵着。
冥渊谷的那半载时光,沈应雪也曾关怀过自己,但也并没有像现在这样努力将一切考虑周全,做到事无巨细。
自己得不到的,原来在林昭这里,竟如此便唾手可得了吗?
可为何,自己明明只渴望一个能真心爱他、护他的人,从小到大却从未遇见?而当他成为林昭后,这份奢望竟来得如此轻易——那份暖意甚至比过往人生中所有善意的总和还要厚重。
沈应雪……冥渊谷的半载时光,于我来说,是一生中唯一的温存;于你,应当是一种折磨吧?
“师尊,那魔尊萧烬,待你可还好?”萧烬忽然开口问道。
“嗯………还好。”沈应雪微微一滞,道。
沈应雪啊沈应雪,本座对你又岂止是“还好”?
“昭儿,怎么突然问这个?”沈应雪问。
“徒儿担心师尊在魔域受了委屈。”萧烬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又问:“那师尊觉得,萧烬此人如何?”
“……”沈应雪的脸颊似是红了那么一瞬,但很快便散去了
“暴虐成性,死有余辜。”
即使自己已经猜到了答案,但亲耳听到的时候,心里还是会难受。
萧烬“嗯”了一声,掩饰般地低了低头。
“萧烬草营人命,作恶多端,师尊杀的好。”萧烬垂眸道,“只是师尊这数月实在是委屈了。魔尊萧烬……当真令人恶心。”
“无妨。”沈应雪淡然道,“只是萧烬已死,这些话……日后不必说了。”
萧烬怔怔,指甲无意识地蜷缩拳,微微发颤。
这算是……不想让别人贬低自己吗?
一碰到这种问题,萧烬就不知所措了。
半晌后,才傻愣愣地冒出来一句:
“师尊……能不能多待一会?”
……不仅会不知所措,还会变得很蠢。
沈应雪看着萧烬,竟一时有些失神。
怎会这么像……
床第上,幕烬抱住将要晨起洗漱的沈应雪,声音软糯糯的:“应雪……再陪本座待一会……”
“师尊?”萧烬见沈应雪有些发愣,便又唤了一声。
“嗯?好。”沈应雪回过神来,眸子里竟含了些水雾。
……胡思乱想些什么?
沈应雪暗暗骂了自己一句。
“师尊明日还来吗?”萧烬忍不住问。
“有空便来。”
“那后日呢?”萧烬又问。
沈应雪瞥他一眼:“昭儿,你怎得如此黏人了?”
萧烬心中一紧,怕沈应雪是看出了什么端倪,赶紧道:“徒儿……徒儿劫后偷生,不免有些害怕以后见不到师尊了……”
沈应雪思索了片刻,道:“这两天若是不忙,我便来看你。”
“嗯!”萧烬见沈应雪没有怀疑,又应允了自己,心情顿时大好,喜滋滋地露出一个笑脸。
直到沈应雪出了房门,萧烬唇角还挂着一抹笑意。
……可又忽然意识到,自己现在是林昭,沈应雪根本不是在对自己好,而是在关心、可怜他这位小徒弟。
脸上笑容瞬间褪去。
萧烬气呼呼地将怀中的硬糖一把抓了出来,攥得咯咯作响,指节因用力泛白。他扬手欲将糖块掷向窗外,腕骨却在半空骤然顿住——糖纸边缘还留着沈应雪指尖划过的折痕,糖霜在烛火下泛着细碎的光。
僵持良久,他泄了气般松开手,把糖块一颗颗码在床头的碟子里,末了还用袖口仔细擦去糖纸沾着的指印,委屈地撇了撇嘴。
沈应雪!那林昭凭什么——得以你这般事无巨细地待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