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烬是个傻的。
他是个极其渴望被爱的傻子,只要感受到有人真心给地一点点关怀,他就愿意赴汤蹈火去回报这些难得的真心。
萧烬心里头总像揣着块冰,明明渴盼着暖,却又怕那点热是假的,一挨近就化了水,更冻得人慌。别人稍微对他好点,那点好就跟救命稻草似的,让他忍不住想拿命去换。
小时候长在人界,刚出生没过一年便没了爹娘,几家亲戚丢来推去,终于在七岁时叫他自生自灭了去了。
那时,他还叫做“萧矜”。
慈矜万物,矜贫救厄。
萧烬那时确实纯良,打眼看上去人畜无害,自己快要饿死时,也想着把好不容易乞来的半块馒头再分一半给朋友。谁能想到,这样的人日后会变成为祸天下的魔尊呢?
那时,别人都骂他是“扫把星”,说他克死自已爹娘,却没有一个人肯给失去双亲的那个孩童施舍一点怜悯。
终于有天萧烬快饿死时,被青云宗几个长老捡回宗门。他本以为是上苍怜他,不忍心叫他再受苦难,可没承想,终是自己太自作多情。
萧烬七岁时进青云宗,一直都是个无人识得的普通初阶弟子,默默无闻,平平淡淡地度过了几年。
他隐隐能感受到,人前背后,同门师兄弟们对他身份的看不起。虽说自己是难得的金单灵根,可这些傲慢的仙家门派,都是很在乎出身的。
就像一只山鸡,再天赋异禀也成不了凤凰,更无福消受凤凰才会有的待遇。
但萧烬没有抱怨,毕竟与童年时在人界时,过街老鼠般人人喊打的日子相比,已经好太多了。
萧烬平时也只是上着普通弟子的课,没有长老主动要收他为徒,他也不自讨没趣,一个人努力练功、练剑,日复一日这么过着。
十五岁那年,两个素心长老的徒弟偷偷拿了地窖内的一坛酒来喝。素心长老平时无拘,常和弟子们闹成一片,因此这两个徒弟也是没大没小地就这么喝了个精光。最后找不到酒的素心长老盛怒,两个徒弟这才知道这酒难得,素心长老托了不少关系,花了不少银钱才得了这么一坛,顿时害怕起来。
害怕紧张之下,恶念即出,便将酒坛偷偷放到了正在后山练剑的萧烬房内,一口咬死酒为萧烬所偷,亲眼所见。
素心长老盛怒之下,哪里会去细究真相?当下便传唤了萧烬,命他罚跪在殿外。
“萧矜!你真是好大胆子!”素心长老怒道。
萧烬被迫跪在雪地里,面有不甘:“酒并非弟子所偷,请长老明鉴。”
“好啊你,如今人证物证皆在,竟还要嘴硬!你便在此给我跪上一夜!”
素心长老离去,漫天飞雪,只留下受了冤屈的萧烬跪在外面。
也是在那一夜,萧烬遇到了沈应雪。在青云宗的这两年里,他是第一个给予自己关怀的人。
沈应雪离开后,萧烬怔怔地看着怀中的那件雪袍。雪袍边缘还带着那人身上的温意,他下意识将衣袍抱入怀中,鼻尖萦绕着淡淡松木香,喉间溢出干涩的味道。
他向来都是委屈受惯了的,向来都是把情绪往肚子里咽的。
可冰冷刺骨的冬夜,第一次有人为他送去雪袍。
于是萧烬竟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勇气,纠结再三,还是忍不住抬头轻声喊道:
“……掌门!弟子真的……未曾偷窃!”
然而沈应雪走得快,已经拐入转角,终是没有听到。
后来,萧烬心怀感激,很想再去找沈应雪亲自道谢,然而掌门日理万机,性格又清冷至极,萧烬不敢再打扰他,只是心里,有了一个目标——他要在明年的比武大会上拔得头筹,拜沈应雪为师。
可沈应雪那时不曾收徒,一是因为太忙,二是因为太挑。
但萧烬不怕沈应雪忙,没时间教导自己;更不怕沈应雪眼光挑,自己努力做到最好就是了。
比武大会五年一次,那是最好的机会。
然而上苍或许真的不愿垂怜于萧烬,比武大会前的一个月,先前那两名裁赃嫁祸自己的师兄,竟带人闯入自己屋里,从床下搜出一本修习魔功的心法来。
“哈,萧矜,你竟敢修习魔功?”
“快去告诉师尊!”
那时,萧烬整个人的脑子都如炸了一般,作不出任何思考。
那两个师兄见萧烬修为剑法日益强悍,颇有在比武会上取得头筹的势头,不由得心生嫉妒:
“那萧矜身世如此寒酸,普通凡人生出来的东西,若在比武大会上找得头筹,啧,我们脸面往哪搁?”
“关键那萧矜平日里没少受人欺负,若真拜了掌门为师,之前各种旧帐翻出来………可如何是好?”
两人心术不正,平时没少做出仗势欺人之事,讨论来讨论去竟是决定要冤枉萧烬修习魔功,赶他出宗门,彻底以绝后患。
魔功心法难得,也亏这两人为保名声,真的想方设法弄来了个残本,顺理成章栽赃给了萧烬。
其实,旁人只要稍加细究,便能寻出许多蛛丝马迹来。然而素心长老平时就被这两个徒弟哄骗得耳软心活,再加上一年前的偷酒事件,这次更是未曾细究,便命人绑了萧烬。
萧烬百口莫辩,就这样被架在演武台中央,被处以宗法——青云鞭加身的刑罚。
废去修为,赶出宗门后,萧烬怀着一身伤,便这样走了一天一夜,不知去往何方。
寒风卷着碎雪割过萧烬裸露的伤口,渗血的衣袍早已冻成硬壳。他双手紧握成拳,指节在暮色里泛着青灰,此刻像条被遗弃的野狗,踉跄在冰封的山路上。
脚底突然一滑,萧烬撞在嶙峋的石壁上,咳出的血沫在雪地里绽开刺目的花。十六岁的少年倚着树喘息,散乱的刘海下,曾经盛满星光的眼眸如今只剩寒潭般的死寂。
冬夜寒冷,再也不会有第二个愿意给他脱下雪袍的人了。
又生生捱了一天,萧烬才彻底熬不住了,他还未辟谷,饿了两天,再加上这一身伤,已然是强弩之末。
萧烬便不走了,倚着一棵枯树半躺在地上。
他蜷缩在枯树下,颤抖着闭上眼,却感觉有温热的液体从眼角滑落。指尖抠进冻硬的泥土,指甲断裂的刺痛也盖不过濒死的恐慌——他才十六岁,还没来得及手刃仇人,怎能就这么窝囊地死在这荒山野岭?
可修为已废,从头再练,谈何容易?
一阵冷风袭过,混杂了些魔气。萧烬虽是没了修为,但依旧能辨认得出,这冷风中魔域气息很是浓郁。
萧烬这才发觉,他一通乱走,原是已经进入了魔域地带。
他先是浑身紧绷,指尖因用力攥拳而泛白,转瞬却似想通了什么,肩头骤然松弛。唇角缓缓勾起抹阴鸷的笑——
既被诬修魔功,那便索性以魔为名,这滔天恨意,正好借“魔”字燎原。
一双狐狸眼弯起,明明是沾染着笑意,却在这月色下显得那样可怖。
自此,萧烬入了魔域,改“矜”为“烬”。
……慈矜万物,矜贫救厄?
他是慈了悲了,可谁来济他救他呢?
倒不如焚尽过往纯粹,于血污中杀出一条重围来的痛快。
于是,再不见,那满心期许,活在暗处却仍渴望光明的萧矜。
萧烬在魔域跌打滚爬,一路厮杀。魔域虽凶险,至少人们的恶是大大方方表现在脸上的,不似仙盟,藏于心里,虚伪至极。
十年转瞬即逝,二十六岁的萧烬终于屠杀了上任魔尊,取而代之。
成为魔域之尊后,萧烬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亲手将素心长老和他的那两名徒弟抓回了魔域,关押至地牢,日夜凌迟。
第二件事,则是一把火烧了他幼时的那个村子,看着曾经那些欺辱他的人,全都被一个个被活活烧死。
从那时起,萧烬的心灵逐渐以一种骇人的速度扭曲起来。看到惨死在自己面前的人,心里是说不清的快意;听到一声声求饶与惨叫,心里又是道不明的兴奋。他终是手染鲜血,杀人如麻。天下人皆对他又恨又怕,却无一人能阻止他。
倘若曾经有人能够拉他一把,倘若未来有人能够爱他一回,或许都不会在这条不归路上越走越远。
再遇沈应雪时,他还是像之一样清冷高傲的不行,或许那年冬夜雪袍也早就忘记了。
但沈应雪的内心深处的温柔始终没有变过,他是唯一一个肯给自己温暖的人,也始终没有变过。
于是萧烬就很没出息地一头栽进这温柔乡里了,想尽一切方法逗沈应雪开心,想尽一切方法让沈应雪在魔域过得舒坦。
沈应雪给他一点温暖,他便要掏心掏肺地回报。
而萧烬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才发现,当温暖炽热燃尽熄灭后,所剩的也不过是同样的寒冷刺骨。
那些关怀,那些柔情,那些海誓山盟,不过是虚情假意罢了。
自始至终,他都是一个人,孑然一身在这世间,不会有任何人给予他光明。
可人在暗处待久了,又怎能不向往光明呢?在冬夜待久了,又怎会不期待一捧火苗呢?
沈应雪终是他的光、他的火。
即使是欺他的。
欺便欺吧,活了这么多年,萧烬最会自欺欺人了,不然不哄着点自己,早就熬不动了。
如今有幸得以复生,萧烬再恨,也不过是恨他沈应雪不怜惜自己,不心疼自己……
更不爱自己。
前期的虐点虐完了,开启小甜饼模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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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前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