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灵大会的喧嚣像被山风卷走的雾,渐渐散了。各门派弟子陆续离山,江阴派的队伍走得最急,江成文路过许飞云的静室时,还回头狠狠剜了眼紧闭的门窗。
唐新竹倒是留了两日,和文知年喝了两晚新茶,临走时塞给药草峰峰主一包晒干的凝神草,笑着说道 :“给那受伤的江师弟补补金丹。”
唐新竹虽然已是落阳派掌门,但他和许飞云江月白差不多大,之前就是以同辈相称,如今也不好改了。
尧光山的人依旧清冷,带着弟子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山路尽头,只临走时望了眼燃羽的方向,眼底藏着丝说不清的探究。
燃羽:........
演武场上只剩归一派弟子在收拾,江月白躺在竹床上,胸口的伤还在隐隐作痛。容清竹是丹修,也会些制药的术法,她端来的药汤泛着苦气,江月白一口就喝下去了,目光却总往窗外飘,窗棂外的枫叶落了满地,先前他对燃羽说的,等大会结束,就去浮玉山看枫叶,如今怕是要等来年了。
“喝这么快?你不怕苦么?”燃羽喂给他一颗蜜饯,笑嘻嘻道:“喝药的时候慢点,没人催你。”
江月白脸一红,道谢后攥着被角没说话。
夜里他睡得不安稳,胸口的滞涩感一阵阵往上涌,迷迷糊糊中,忽然觉得丹田处一暖,像有股清泉顺着经脉漫开,连带着心口的疼都轻了。他想睁眼,眼皮却重得抬不起来,只隐约感受到一股熟悉的灼热之气,和之前在江陵城,狐妖的幻境中感受到的一样。
是阿羽吗?
燃羽站在床边,指尖泛着淡淡的金光,正覆在江月白胸口。她看着江月白紧蹙的眉头渐渐舒展,唇角悄悄弯了弯,江岩那一掌带着阴气,若不彻底化去,怕是要碍着他往后修行,燃羽神色冷下来,看来小白花和江阴派的恩怨,要加快时间弄清楚了。
等金丹处的灵光彻底平稳了,她才收回手,替他掖了掖被角,转身往窗外走。
阿拂见燃羽出来,立刻上前,小声问道:“神君要走啦?”
燃羽点点头 :“帮我看着他。我去去就回。”说罢转身踏入墙角的阴影里,红衣闪过一道流光,悄无声息离开了。
下一瞬,她已站在云端。脚下是翻滚的云海,远处的仙宫浮在雾里,玉瓦在月色下泛着柔光,周围漫着浓郁的仙气,各大仙宫的仙君,仙侍出入其中。
燃羽隐了身形,朝上方飞去。四方神殿分别立在仙宫上方,中间有仙桥连接,形成一个“十”字,东方孟章神殿泛着青光,隐隐能看到殿内的诸多花草树木,一条巨龙盘在神殿四周,西方监兵神殿通体雪白,还围绕着金光,北方执明神殿隐在暗云里,空中飘着雪花,而南方的陵光神殿,正燃着灼灼红光。
那神殿是金红两色砌成的,殿顶的琉璃瓦像熔金,廊柱上缠着赤红的云纹,远远望去像团烧不尽的火。殿后上方悬着只巨大的朱雀法相,那法相有些太大了,稍微离得近点儿就看不完整了,羽翼展开遮了半片天,周身都燃着鎏金火焰,尾羽修长华丽,远远望去,就像层层叠叠晚霞,就连飘落的火星都带着庞大的神力,普通仙人是无法靠近的。
这才是燃羽的真身,南方星宿之神,陵光神君。
“主神回来了。”守殿的鬼金羊见她落地,立刻躬身行礼。
燃羽没应声,径直走进殿内。殿中供奉着块巨大的星辰石,刻着漫天星图,她抬手在南方七宿上轻轻一点,立刻飘出几件法器,一柄月白色的长剑,上面仙气流转,一个刻着聚灵纹的玉佩,一把蓝色的扇子,还有个能储存丹药的玉瓶。她隐去剑上的仙气,转为灵力,往袖中一收,又摸了摸星辰石道:“这几日,凡间没出乱子吧?
“一切安稳。”鬼金羊低声回话,“只是北方江阴派那边,近日总在查灵脉的踪迹,怕是没安好心。井木犴已经去查了,不过毕竟是执明神君掌管的地方,我们也不好多问。”
燃羽眉尖微蹙,没再多问:“嗯,我自会找执明了解,对了,查查江月白的过往,包括他的父母家人。”
“是!”
她在殿中待了不过半日,选了些适合江月白他们用的法器,又给阿拂拿了盒能养发的灵膏,转身便要走。鬼金羊连忙提醒:“神君,天上一日,凡间一年,您这一去一回,凡间估计快一年了,您还要下去吗?”
“知道了。”燃羽摆了摆手,又想起他还不知道自己为何下界,又道 :“不可告知他三人本尊回来过,也不要告诉其他人!”
不然就惨了!说完,燃羽身影已再次融入云端的流光里。
鬼金羊 :……
算了,神君自有她的道理,神君做什么都是对的!
归一派,江月白猛地睁开眼。胸口的疼彻底消了,他运了运灵力,金丹运转得比受伤前还要顺畅。他掀开被子就往燃羽的客房跑,推开门时却愣在原地,屋里空荡荡的,桌上的松子糕还剩半碟,窗边的竹椅上搭着件红衣,风一吹,衣摆晃了晃,却不见人影。
“阿羽?”他轻唤了声,没人应。
阿拂和许飞云从廊下过来,见他站在客房门口,阿拂低声道:“昨夜……我还见阿羽屋里亮着灯,今早再看就没人了。”
她隐约知道燃羽是回陵光神殿了,却不知道她要回去干嘛。
江月白站在空荡荡的屋里,阳光透过窗棂落在地上,映出他孤零零的影子。他摸了摸竹椅上的红衣,布料还是温的,可心里却空得发慌。许飞云见他站在原地不动,轻声叹了口气:“许是有事暂时离开,会回来的。江师弟,你不要太难过。”
可日子一天天过,枫叶落尽了,下了场雪,又开春发了芽,江月白16岁生辰都过了,燃羽还是没回来。
凌恒回了江阴派,偶尔会用传讯符发来消息,都是一些家常,“江成文最近总在悄悄练邪门剑法”,或是问“清竹姑娘还好吗,她有没有提起我?”“许师兄和阿拂在一起了吗?”“燃羽找到了吗?”
江月白每次都只回几个字。他好像又变回了以前的样子,不爱说话,虽然对人温和彬彬有礼却不太爱笑。整日埋在院子里练剑,众人见了,也只能悄悄叹气。
春去秋来,转眼就是一年。江月白的灵力已到金丹中期,只是话更少了。
这日清晨,他忽然拿起剑往外走。容清竹在院里晒药草,见他往山外走,小声问:“江师兄要去哪?”
这一年容清竹也加入了归一派,成为江月白的师妹。
“浮玉山。”他的声音很轻,“去看看枫叶。”
浮玉山的枫叶红得正好,漫山遍野的红,像燃着的火。
江月白沿着山路往上走,脚下踩着枫叶发出“沙沙”的响。去年此时,他还在静室养伤,今年此时,他来了,身边却没了那抹红衣。他走到山顶的枫树下,这棵树最粗,枫叶也最红。
“你倒是会选地方。”
熟悉的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江月白猛地回头,只见枫树下站着个红衣女子,手上捏着片红枫叶,笑盈盈地望着他,阳光透过树梢空隙落在她脸上,比满地枫叶还要耀眼,晃得人有些看不清脸。
“阿羽……”他张了张嘴,声音发颤。是幻觉吗?他是不是太想她了?
“哟,小白花!”燃羽抬手打了个招呼,往前走了两步,从袖中取出那柄月白色长剑,递到他面前:“呐,给你的。”
江月白愣愣地接过,指尖触到剑鞘时,一股熟悉的暖意顺着指尖蔓延开来,不是幻觉。他握紧剑鞘,眼泪忽然掉了下来:“阿羽你去哪了?我找了你好久……”
“去给你拿奖品呀。”燃羽替他擦了擦眼泪,笑得眉眼弯弯,“怎么哭了,像小孩一样,我说过的,你会是玄灵大会的第一名。”
若不是江阴派作弊,江月白就是金丹初期组的第一。
江月白咬着唇没说话,眼泪却掉得更凶。他忽然抓住燃羽的手腕,声音带着哭腔:“阿羽别再走了好不好?我……我家人早就不在了,也没什么朋友。你走之后,我很……”
他没继续说下去,只是低着头,不想让燃羽看见他的表情。
燃羽的心忽然软得一塌糊涂,都怪自己走得太急,也没告知他,虽然她已经飞得很快了,没想到还是用了一天的时间,地上一年就过去了,只是没想到一年了,这小白花还在找她,她抬手摸了摸江月白的头,轻声道:“不走了,之前是回了趟家,没想到这
么久,对不起。”
“真的?”江月白盯着她的眼睛。
“真的。”燃羽点点头,指了指他手里的剑,“呐,给它取个名字吧。”
江月白握着剑,望着漫山的红枫叶,轻声道:“就叫世平吧。”
“世平?”
“嗯。”他吸了吸鼻子,嘴角终于弯了弯,“世间太平。”
风拂过枫林,红叶簌簌落在两人肩头。江月白紧紧握着世平,掌心的暖意烫得他眼眶发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