凋谢的玉兰砸在池面,惊动叶下的锦鲤,案角的烛火燃动,线香混着靡腐的花香。
云令扶端坐与几案前,千金难求的云绫锦流展,看不到一丝褶皱,他微微垂头,不知在写些什么,乌黑的笔杆映的指骨白皙。
门口银铃响动,桑雨疏自门扉探过头,云令扶还真的在。
“扶表兄,听闻你身体不适,我特去厨房炖了莲子百合汤,养心安神。”
桑雨疏将汤碗放到他的手边,眸色似有亮光溢出:“快趁热尝尝。”
苍葭色的衣角划过眼前,甜腻的香气夹着海棠的味道袭来,云令扶动作微顿,笔尖的墨汁在昂贵的云纸上浸染出点点墨痕。
他缓缓抬眸,却见桑雨疏乖巧地跪坐在案前,直直望过来。
“有事?”
“扶表兄,今日,还有前些日子的事,多谢你救了我,方才我在宴上,纪姑娘说你身子不适,这个汤与别处不同,是桑家祖辈传下来的,效用好的很。”
在来的路上,桑雨疏就已经组织好了语言,如今一口气地全说了出来。
双手安稳地放在腿上,远山含烟的秀眉弯着,桑雨疏略显期待地等着他的回应。
“嗯。”
说完了?桑雨疏露出茫然的表情,她咬着下唇,不甘心地出声:“令扶表兄。”
“还有事?”
桑雨疏的话再次被打断,不同于她的犹豫,云令扶的神情依旧平静温润。
浓密的长睫颤动,桑雨疏硬着头皮,悄悄伸出手,拽上他的衣袖,放软语气:“令扶表兄,祖母交代我,说与老太爷商议好,让我留在云栖等你成婚时,替她老人家送上贺礼。”
“但秦姑娘明日去天都,想让我陪她一同前往,只是云栖守卫森严,不知我再回来是否方便。”
柔软的发丝落在耳畔,她不仅想下山,更想回来。
桑雨疏害怕被他拒绝,就连手指都在发抖,湿润的双眸祈求般望向云令扶:“我回来会给表兄带礼物的。”
但他看连没看自己,线条锋利的侧脸清冷,桑雨疏的心愈发凉了下去,半晌后。
“罢了,若是表兄……”
她开口的同时,低沉的嗓音灌入耳廓。
“随你。”
*
马蹄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有节奏的声响,车轮中间刻有世家贵族独有的纹样。
涂有朱砂的红木拱桥两侧,摊贩在不停地叫卖,时不时还与路过的行人讨价还价,又因听不懂西域商贾的语言,而大声吵嚷。
天盛的都城,天都。
“桑姑娘,别睡了,醒醒,我们到了。”
秦禾容拍拍靠在角落里的桑雨疏,她一袭水蓝色的长裙,料子常见,身上也没有过多装饰,只有头上戴着支素净的青玉长簪。
桑雨疏睁开惺忪的睡眼,擦了擦嘴角,动作迟缓地掀开车帘。
“这都快午时了,云栖离这可真够远的。”
她戴好幂篱,跟着秦禾容下了马车。
附近的酒肆旁,喧闹声刺耳,繁杂的酒香混在一起,算不上好闻,桑雨疏抽抽鼻尖。
“话说定国公府家老幺得的怪病,还没好吗?”
“上哪好去,也不知定国公府惹到哪路鬼神了,都快病上两月了,定国公把天盛境内的能人异士都请了个遍,白花了千银百金不说,一点都没见好。”
酒肆内客人的声音不算小,又喝多了酒,嗓音更显粗犷。
桑雨疏将幂篱压低了些:“定国公府出了事?”
“嗯,反正定国公府,最近是有点不太平。”
秦禾容自然也听到了那番对话,她吞吞吐吐,没有打算多说。
但她似是觉得隐瞒不好,毕竟桑雨疏都陪自己来天都了,又改了口:“这里不方便,等一会我们找个茶楼,我再与你详说,正好我知道一个地方。”
“好。”
桑雨疏点点头,目光却向酒肆看去,那两位男子高举酒壶,面红耳赤地争论什么。
其中一位把桌子拍的哐哐直响:“要我说,不如早些去请药神谷……”
桥旁的柳条垂到河面,一颗上了年岁的桃树挤在柳树间,淡淡的粉色。
折下桃枝的孩童躲避着车马,四处乱跑,躲在两侧的楼间嬉戏打闹。
碧瓦飞甍,檐角下挂着六角宫灯,绢纱外绘着花鸟山水。
秦禾容眼睛亮亮的,肉眼可见的兴奋,每家店铺都要进去逛逛。
半个时辰过去,秦禾容抱着两袋还往外散着热气的栗子酥,掂掂瘪下去一半的钱袋子。
她仰天叹气:“我攒了小半年的银子,结果刚到天都第一天,就要花没了。”
不过她的低迷情绪很快就被冲散,秦禾容看向面前的高楼,拉过桑雨疏的胳膊。
“这可是天盛最大的茶楼,就比钦天监的龛天楼低上一层,这里说书听曲样样齐全。”
桑雨疏应声抬头,匾额上龙飞凤舞地写着三个金色的大字:清风使。
二人刚跨过门槛,馥郁的花香扑鼻而来,雕梁画栋,微风吹过,透光的纱帘随着悠扬的乐曲飘动,扫过地上的花瓣。
“小二,要个雅间。”秦禾容掏出几块银子。
小二乐呵呵上前,接过银子:“二位姑娘可是来对了,今日可是那位从西域来的乐师奏琴。”
“西域来的乐师?西域的人来天都奏琴作甚。”秦禾容打趣道:“小二,你莫要诓我们两个。”
“诶哟!我,我怎么敢诓姑娘。”
小二压低声音,一副神秘兮兮的模样:“就是巫柳琴师啊,我不多说,一会姑娘自己看就好。”
茶楼中央,是处圆形的莲花台,而在其之上,是处四方天井,许多宾客靠在雕花栏杆处,投下视线。
“雨疏,你不是第一次来天都吗?”
扶着栏杆的手指微动,桑雨疏转眸:“是啊,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感觉你不是很开心的样子。”
秦禾容的语气担忧,这一路来,桑雨疏不是很开心的模样,天都多好玩啊,思来想去,她只能想到这个解释。
“未到五更天就起床赶路,未免有些疲乏,等吃过茶点,休憩片刻就好。”
秦禾容想想,她说的不是没有道理,桑雨疏的身子自己是了解过的,这么逛下来,就连她也有点困了。
“这里的糕点很有名,一会我们多点几份,都尝尝。”
糕点与茶水被陆续送上,桑雨疏择了一块。
“禾容,定国公府怎会出事?”
见她好奇,而自己又答应过,秦禾容只好放下手里的糕点,灌口茶水。
“定国公府家里的幺子你知道吗?”
桑雨疏摇摇头。
秦禾容无奈叹气,白问,就知道她不知道。
“那个幺子名叫钟延礼,于新年夜与友人出行,结果回府后第二日,便高烧不退,定国公夫人忧心忡忡,只好去宫里唤了御医,吃过几副药后,病情转好。”
桑雨疏念叨出声:“转好,这不是没事了吗?”
“奇怪的就在这,钟延礼转好后,没到月余,在家中晚饭时,突然发病,晕倒不起。”
秦禾容像是说书先生般,故意停顿,悄声道:“最严重的是,皮肤不仅起疹,更是口吐白沫,一点汤药都灌不进去。”
“啊?这么严重?”
桑雨疏诧然,眼睛微微睁大:“定国公府不会惹到什么江湖势力了吧。”
“那就不得而知了。”
提起江湖势力,秦禾容才发觉自己讲的有些多了,她连忙补上一句:“传闻啊,都只是传闻。”
*
“我就说这小二拿噱头骗我,半个时辰过去了,什么西域来的巫柳,我连乐师都没看见。”
秦禾容揉揉肚子,把吃剩半个的茶饼扔回盘子里。而桑雨疏手旁的瓷碟,糕点还高高地叠着。
秦禾容疑惑:“雨疏,你今天怎么吃的那么少,哪里不舒服吗。”
“禾容,不瞒你说,我肚子有点痛,容我去方便一下。”
桑雨疏捂着腹部,脸色多少泛着不正常的苍白。
秦禾容关切问道:“反正我也吃饱了,要不要陪你去医馆看看?”
“没什么大事,是我自己的问题,禾容,你在这里安心听曲,我很快就回来。”
“诶,不是?”
秦禾容的手还悬在半空,可桑雨疏早就夺门而出,没了人影。
与此同时,嘈杂自楼下响起,红纱剪成的花瓣从天而降。
秦禾容眨眨眼,好不容易人来了,桑雨疏还走了,没有办法,她只好安静地坐了回去。
楼内的烛火被吹灭,而自藻井投下的阳光,正好打在被舞女围在中间的男子身上。
乌黑的长发及腰,他的身形纤瘦若无骨,红衣如傍晚的火烧云般,脸上戴着红白交织的傩戏面具。
秦禾容一怔,这是乐师巫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