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辙压过青石板,马蹄踏地,哒哒作响。
定国公府的车驾内,楚兰汜的对面,一位公子正不自觉地拢着天青色的衣衫,头发束成寻常少年的模样,面容俊秀,皮肤更是白到发光。
“桑姑娘,哦不,如今该改口唤你桑公子了。”
这不是桑雨疏第一次着男装,她原本没什么感觉,但拦不住楚兰汜好奇玩味的视线。
她今早与楚兰汜提起的女扮男装之事,万幸,他没有多问。
桑雨疏瞥他一眼,略圆的眼睛如秋水般澄澈灵动:“你莫要打趣我。”
“听闻有些姑娘,最喜欢桑公子这种,能够养在家宅后院的,白面小生。”
“你……”桑雨疏眸色嗔怒,手捏成拳头砸向他的腿:“你不许再胡言乱语。”
“好好好,是我多嘴,惹桑公子不开心了。”
楚兰汜浅笑,顺势轻捏住她的手腕,替她整理皱折的衣袖:“若你在宫里遇到什么麻烦,记得找我,我会帮你,不要一个人硬抗,若你来不及找我,我会帮你善后。”
微凉的指尖不经意地触碰到肌肤,桑雨疏闻到那抹淡淡的,属于楚兰汜的,兰芷香。
从未有人与她说过这番话。
或许曾有人说过,但因为各种原因,她忘却了。
喉间哽咽,桑雨疏抬头,正撞进他满是温柔的眸子。
下一秒,马车剧烈颠簸,似是撞到了什么,茶案上摆好的茶杯倾倒,热水四溢,落在裙边。
桑雨疏身形不稳,向前跌去,鼻尖磕向他坚实的胸口。
浓郁的兰芷猝不及防地钻入鼻腔,扰乱了桑雨疏的思绪,耳尖骤热时,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愈大愈烈。
“你是何人?居然敢拦定国公府的车驾!”
外面,车夫的怒吼与老妇人求饶的哭喊响起。
楚兰汜的掌心贴在她的腰侧,将人扶起。
他掀开车帘:“发生什么事了?”
桑雨疏趁着楚兰汜转头询问,悄悄用手扇风,给自己降温。
她的脸一定红的很。
“楚公子,已经处理好了,不是天都人,我猜应该是燕州城那边过来的。”
说起燕州城,车夫话匣子打开:“燕州城从年初开始,疫病骤发,病疾难医,死伤无数,再加上燕州城与塞外六州相连,外族频频侵扰,百姓苦不堪言,只好找各种路子,逃出燕州,再有能耐些的,就更名改姓,躲进了天都。”
“说起来,他们也都是苦命人,一旦被大理寺抓到,就是剥皮抽筋,焚烧骨肉啊。”
车夫的嗓音不小,此番话也传入桑雨疏的耳中,她在前往云栖的路上,多多少少听说过此事。
随着塞内六州,几十年未遇的大雪一同降下的,还有无法追根溯源、沉疴难医的疫病。
除夕夜与钟延礼同游的友人,就被怀疑与燕州城有关,但定国公将天都翻了个底朝天,未曾寻到人影。
虽说钟延礼的病状与燕州城不同,但芸芸众生惧怕生死,正是因为定国公府百年底蕴,他才活到现在。
如今,昭妃娘娘患疾昏迷,乐师巫柳公然暴毙,定国公穷途末路,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药神谷的楚兰汜身上。
治好了,千金百银,功名利禄。
治不好……
想到这,桑雨疏不禁绷直唇线,神情担忧地望向楚兰汜,楚兰汜却挂着笑容,正和车夫你说一句我说一句。
他倒是满不在意的模样。
盛历二十一年,太阴历三月廿七。
正是天盛的大皇子,裴牧舟的生辰。
磬钟敲响,马车停在朱漆宫门前。
红墙高耸,将灰蒙蒙的天空割裂,琉璃瓦上的兽首在雾气里若隐若现,像是在酝酿着更大的风暴。
桑雨疏与楚兰汜刚下马车,一位太监缓步上前:“二位公子,请随奴才来。”
皇宫里很静,骇人的安静,只能听到绣鞋踏在台阶上的声音。
高出檐角的梧桐摆动枝叶,执凤灯的宫女自面前路过,她们全部低头,面无表情,就连步履都未慢上一步。
楚兰汜身高腿长,迈的步子大,桑雨疏一个不留神,便被他落出去很远。奇怪的是,跟着他们的那个太监比她还矮上半头,却能紧跟在楚兰汜身后。
气氛诡异地压抑,桑雨疏加快速度跟上。
脸上的皮扯动,太监夹着嗓子开口:“陛下方才还与奴才提起公子,说是药神谷医术无双,皇宫里却只有院正一人出自谷中,可谓是骥伏盐车。”
“是陛下看得起臣,但臣不如院正,院正医术高明,更是潜心研服多年,与其多而不精,不如择优而取。”
闻言,太监皮笑肉不笑:“楚公子自谦了。”
桑雨疏听的糊里糊涂,她自诩会说几句漂亮话,但在皇宫混迹的人,各个都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她哪里能应付过来,只能靠楚兰汜了。
“离生辰宴开始还有半个时辰,二位公子可先在附近逛逛,时辰将到时,奴才会让人寻二位前去大殿。”
太监福身离开,临走前,余光不明所以地瞟了桑雨疏几眼。
桑雨疏终于能喘过口气,她环视四周,这里像是处花园,园中景致依地势而建,高低错落。
她先后去了云栖,纪府,定国公府,都不如皇宫。白玉栏杆,琉璃亭台,陈设精致,处处可见奢靡繁华。
露华殿。
叶予薇立在铜镜前,云锦衣裙华贵,鬓间金步摇晃动,她抬手轻抚。
“娘娘,生辰宴的时辰快到了,陛下已经差人来问了。”宫女上前提醒。
目光移到镜前的家书上,叶予薇忽地想到远在云栖的妹妹:“云栖的几位公子可到了?”
“来的人是三公子云熙迟,如今正与二殿下在御花园闲逛呢。”宫女如实禀报:“药神谷的二位神医也到了。”
叶予薇垂眸,看着指甲上新涂的蔻丹,鲜艳的红色。
她轻哼出声:“药神谷?过来替钟芜看病的吧,本宫适才想起,秦贵人如何了?”
宫里妃嫔众多,但侍在君侧,能叫上名字的,寥寥无几,秦落繁算作一位。
“殿里关着呢,娘娘可有什么吩咐。”
说是在殿里关着,可秦落繁不知道给陛下灌了什么**汤,引得陛下夜夜去她那。
“吩咐?说的好像本宫盼着她出事般。”
宫女将叶予薇时常佩戴的香囊与玉佩拿来,低眉顺目道:“秦落繁不过是陛下出巡清河时,被二殿下硬塞到床上的,她刚得圣宠不久,就敢对昭妃娘娘下手,若是不加以惩戒,日后怕是要在娘娘面前作威作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