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草情笺 第8章 第 8 章

晨光熹微中，医馆的门板一扇扇卸下，露出里面幽深的堂屋。储相夷正在给一位老妇人把脉，手指搭在布满皱纹的手腕上，眼神专注得仿佛世间再无他物。

"李婆婆，这几日睡得可好些？"他的声音温和，像清晨的第一缕阳光。

老妇人连连点头："好多了好多了，储大夫开的安神茶当真管用。"她说着压低声音，"就是......就是这几日总梦见我家那口子，心里头酸溜溜的。"

储相夷执笔开方的手微微一顿，墨迹在纸上洇开一个小小的圆点。

他不动声色地换了张纸，声音依然平稳："思念是人之常情。我给您加一味合欢花，解郁安神。"

这时，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储相夷没有抬头，笔尖却不由自主地加重了力道。白蔹穿着一身浅灰色的西装，正站在医馆门口与徐伯说话。阳光从他身后照进来，勾勒出清瘦的轮廓。

"白老师今天来得真早。"徐伯笑呵呵地接过他手中的文件袋。

"有个学术会议要准备。"白蔹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诊室，与储相夷的视线在空中短暂相接，又迅速分开，"这是上次临床试验的初步报告，麻烦徐伯转交。"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像是感冒还未痊愈。储相夷低头整理着脉枕，指节微微发白。

李婆婆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忽然笑道："是白家那孩子吧？都长这么大了。记得他小时候总来医馆找你，有一回还躲在药柜后面睡着了，可把大伙急坏了。"

储相夷的唇角牵起一个极浅的弧度："是，那时候他还不满柜子高。"

他的目光追随着那个身影，直到白蔹转身离开，消失在街角的梧桐树下。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极了那些回不去的旧时光。

午后的医馆格外安静，只有后院里晾晒的药材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储相夷正在整理医案，忽然听见门外传来杜明宇响亮的声音：

"储大夫！白老师让我来取上次那个针灸模型的图纸。"

年轻人跑得满头是汗，从背包里掏出一个保温杯："这是白老师让我带给您的，说是他实验室新研制的代茶饮，清肝明目。"

储相夷接过保温杯，指尖触及杯壁的温度，刚刚好是他习惯的温热。他拧开杯盖，一股淡淡的菊花香扑面而来，里面还飘着几粒枸杞。

"他......今天好些了吗？"储相夷状似随意地问。

杜明宇正在翻找图纸，头也不抬地说："嗓子还哑着呢，不过比前天好多了。昨天实验室空调坏了，他忙到半夜才回去......"

储相夷的手一颤，茶水险些洒出来。他想起白蔹从小就有个毛病，一吹冷风就要咳嗽半个月。

"图纸在左边第二个抽屉。"他的声音忽然冷了几分，"你告诉他，今晚我去实验室找他，有事商量。"

杜明宇愣了一下，随即眉开眼笑："好嘞！我这就回去告诉白老师。"

望着年轻人雀跃的背影，储相夷轻轻叹了口气。他何尝不知道，这是白蔹故意让杜明宇传来的话？那个人，总是用这种迂回的方式，试探着他的心意。

黄昏时分，储相夷配完最后一副药，忽然对徐伯说："我想把东厢房收拾出来，做个针灸理疗室。"

徐伯正在碾药，闻言抬起头："怎么突然想起这个？"

"现在颈肩腰痛的人多，光靠汤药见效慢。"储相夷擦拭着银针，"再说......"

他没有说下去，但徐伯已经明白了。东厢房朝南，阳光最好，窗外就是那株白蔹最爱的玉兰树。小时候，白蔹总爱趴在那边的窗台上看书，看着看着就睡着了，阳光把他的睫毛染成淡金色。

"也好。"徐伯慢悠悠地说，"白蔹那孩子不是总说，要把现代理疗和传统针灸结合起来吗？"

储相夷没有接话，只是将银针一根根擦拭得锃亮。针尖在夕阳下闪着细碎的光，像极了某人眼底偶尔掠过的星芒。

而此时的白蔹，正站在实验室的窗前，望着楼下熙熙攘攘的人群。杜明宇在一旁喋喋不休：

"储大夫说今晚要过来，白老师，我们要不要准备点什么？"

白蔹没有回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窗框："把上次那个针灸模型的数据再核对一遍。"

"早就核对好了！"杜明宇兴奋地说，"我还把您新写的那篇论文打印出来了，就放在桌上最显眼的位置。"

白蔹轻轻"嗯"了一声，目光依然停留在窗外。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孤独地投射在冰冷的地面上。

他想起很多年前，也是这样一个黄昏，储相夷站在医馆的廊下教他认星星。少年的手指向夜空，声音清澈如水：

"那是北斗七星，永远指着北极星的方向。"

就像他，永远指向储相夷的方向。

可是现在，他们之间隔着的，又何止是这短短几条街的距离？

夜幕缓缓降临，华灯初上。储相夷关好医馆的门，却没有立即离开。他站在廊下，望着实验室的方向出神。夜风拂过，带来远处隐约的桂花香。

他最终还是没有去实验室。

回到书房，他取出那本厚厚的《本草纲目》，翻到夹着书签的那一页。

书页间，一片干枯的白蔹花标本静静地躺着，花瓣已经褪色，却还保持着当年的形状。

这是白蔹十六岁那年送给他的。

那时少年红着脸说："书上说这花能清热解毒，师兄总是熬夜，留着泡水喝。"

可他一直舍不得。

窗外，一轮明月高悬。储相夷轻轻合上书，将那片干花小心翼翼地放回原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