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深,白蔹回到实验室时,发现林玉茗正等在他的办公室门口。她手里提着一个精致的食盒,站在走廊暖黄的灯光下,身影显得格外温婉。
"玉茗姐?"白蔹有些意外,"你怎么来了?"
"听说你们这几天在社区医院做临床试验,想着你肯定又忙得顾不上吃饭。"林玉茗将食盒递过来,声音轻柔,"做了些清淡的小菜,还有山药粥,养胃的。"
白蔹接过食盒,指尖触到温热的盒壁,心里微微一暖:"谢谢,其实不用这么麻烦的。"
"不麻烦。"林玉茗浅浅一笑,目光不经意间扫过白蔹左手食指上的创可贴,"手怎么了?"
"小事,仪器调试时不小心。"白蔹下意识地将手往袖子里缩了缩,"要进来坐坐吗?"
林玉茗摇摇头:"不了,知道你还要忙。只是......"她顿了顿,语气带着几分试探,"今天看见相夷了,他看起来比前些日子更清瘦了些,眼下都是青影。你们这个项目,很辛苦吧?"
白蔹的目光暗了暗。他何尝没有注意到储相夷日渐加深的疲惫?那些青影,他比谁都看得清楚。
"他一直都是这样。"白蔹的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心疼,"从小就是。记得我十二岁那年,他为了准备储伯伯的考核,连续一个月每天只睡三个时辰。有一天夜里我溜去医馆找他,发现他直接晕倒在书案前,手里还攥着《伤寒论》的笔记。"
林玉茗微微一愣:"这件事......我倒是第一次听说。"
白蔹的视线飘向窗外,仿佛回到了那个夏夜:"那天晚上特别热,我翻墙进医馆后院,看见书房的灯还亮着。推门进去,就看见他趴在那里,怎么叫都不醒。我吓得腿都软了,跌跌撞撞跑去叫人。"
他至今记得那一刻的恐慌——
月光从窗棂照进来,洒在储相夷苍白的脸上,像是随时会融化在夜色里。
"后来他醒了,"白蔹的声音轻了下来,"第一件事是检查那本笔记有没有被我的眼泪打湿。"他顿了顿,"第二件事,是让我发誓不告诉任何人。"
林玉茗静静地听着,眼神复杂:"他总是什么都自己扛着。"
"是啊。"白蔹扯了扯嘴角,"从小到大,都是这样。"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记忆的闸门。白蔹想起更多往事——
储相夷十五岁那年第一次独立坐诊,紧张得手心全是汗,却还要在他面前强装镇定;
十八岁时为了一个疑难病例,三天三夜不眠不休地翻查古籍,最后累得在药房里睡着;
二十二岁接手医馆,面对各方质疑时那看似从容实则紧绷的背影......
每一个画面都如此清晰,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送走林玉茗后,白蔹打开食盒,山药粥的清香扑面而来。他舀了一勺送入口中,温热的粥滑过食道,却化不开堵在胸口的滞闷。
他想起今天在社区医院,储相夷与李主任讨论时那游刃有余的姿态,想起他检查志愿者资料时一丝不苟的专注,想起他面对年长患者时那恰到好处的温和笑意——每一个细节都完美得无懈可击。
可就是这样完美的储相夷,会在无人的深夜独自蹙眉按着心口,会在他转身离开后露出那样寂寥的神情。
白蔹放下勺子,再也吃不下了。
他打开电脑,想要继续工作,目光却不自觉地落在屏幕角落的日期上——再过半个月,就是储相夷的生日了。
就在这时,实验室的门被轻轻敲响。
"请进。"
推门进来的是实验室新来的博士后杜明宇,一个阳光开朗的年轻人。他手里拿着两份文件,笑容灿烂:"白老师,这是你要的数据分析报告。另外,陈教授问明天上午的组会你能不能参加?"
"放桌上吧。"白蔹揉了揉太阳穴,"组会我尽量赶回来。"
杜明宇放下文件,却没有立即离开。他好奇地打量着白蔹:"白老师,您最近是不是在跟储氏医馆合作?我有个朋友在那里做志愿者,说储大夫特别厉害,一把脉就能说出她十几年的老毛病。"
白蔹微微颔首:"储大夫的医术确实精湛。"
"听说你们从小一起长大的?"杜明宇眼睛一亮,"能不能跟我讲讲储大夫的事?我最近对中医特别感兴趣。"
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让白蔹怔了怔。他看着杜明宇充满好奇的眼神,忽然意识到在外人眼中,他和储相夷的关系或许再正常不过——两个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如今成了事业上的合作伙伴。
只有他们自己知道,这份关系里藏着多少无法言说的秘密。
"他......"
白蔹张了张嘴,却发现不知从何说起。那些细碎的往事,那些只有彼此懂得的眼神,那些在岁月长河里沉淀下来的默契,要怎么向一个外人解释?
"他是个很好的医生。"最后,白蔹只说了这么一句。
杜明宇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兴致勃勃地问:"那你们小时候......"
"明宇,"白蔹打断他,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时间不早了,你先回去休息吧。"
送走杜明宇后,白蔹站在窗前,望着夜色中熟悉的城市轮廓。远处,储氏医馆的方向亮着一点微光,像是夜航船上的灯塔。
他的思绪飘远,又想起很多年前的一个雨夜,他发烧在家,储相夷冒着大雨跑来,浑身湿透却还紧紧抱着退烧的药材。那时储相夷才十四岁,却已经像个大人一样,守在他床前一夜未眠。
"等你好了,我带你去采药。"少年储相夷握着他的手,声音还带着变声期的沙哑,"我知道一个地方,长满了你最喜欢的白蔹花。"
那个约定,最后却没有实现。第二天储相夷就被储伯伯带走去拜访一位名医,一去就是半个月。等他回来时,白蔹的花期已经过了。
这些琐碎的往事,像散落在时光里的珍珠,只有他一个人小心翼翼地收藏着。
而在城市的另一端,储氏医馆的后院里,老药师徐伯正在整理晒干的药材。看见书房还亮着灯,他轻轻敲了敲门。
"相夷,还不休息?"
储相夷从案卷中抬起头,揉了揉眉心:"徐伯,您怎么还没睡?"
"人老了,睡得少。"徐伯走进来,将一包配好的安神茶放在桌上,"看你这些天忙得,脸色都不好了。"
储相夷温和地笑了笑:"让您费心了。"
徐伯是看着储相夷长大的老人了。他打量着储相夷清瘦的面容,忽然道:"今天白蔹那孩子来电话,问起你最近的身体状况。"
储相夷整理纸张的动作微微一顿。
"我说你一切都好。"徐伯慢悠悠地说,"不过那孩子听着不太信。你们俩啊......"他摇摇头,没有说下去。
储相夷沉默地看着桌上的安神茶,茶叶在纸包里发出细碎的声响。
"徐伯,"良久,他轻声问,"您觉得,我是不是做错了?"
老人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了然。他拍了拍储相夷的肩膀,声音苍老而温和:"孩子,人生没有对错,只有选择。但是啊,有些选择一旦做了,就要承担它的后果。"
夜深了,医馆里只剩下药材的清香和古老的寂静。储相夷放下笔,从抽屉深处取出一个木匣。匣子里整齐地码放着历年生日时白蔹送的礼物,每一件都保存得完好如新。
他的指尖轻轻抚过那支钢笔上的花纹,眼神复杂。
窗外的月光冷冷地照进来,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那道影子孤独地映在青砖地上,仿佛已经这样站立了许多年,还将继续这样站立下去。
而在实验室里,白蔹终于拨通了一个电话。
"李院长吗?我是白蔹。关于下周的学术会议,我想调整一下报告顺序......"
电话那头传来略微不满但依旧包容的声音,白蔹握着电话的手指微微收紧,迂回着回答了李院长的问题。
窗外,一轮明月高悬,清辉洒满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