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白蔹几乎把自己埋在了实验室。他效率极高地将临床试验方案完善好,甚至提前联系好了合作的社区医院。但他没有像往常一样,亲自去医馆找储相夷讨论细节,只是通过邮件将方案发了过去,附上一句简短的说明。
邮件发出去后,他盯着屏幕等了十分钟,没有收到回复。他抿了抿唇,关掉邮箱,强迫自己投入到下一个研究任务中。
直到傍晚,窗外天色阴沉下来,乌云低压,预示着一场夏夜雷雨即将来临。白蔹的手机才响了一声,是储相夷的回复,同样简短:
「方案已阅,细节周全,可按此执行。辛苦了。」
公事公办,挑不出任何错处。白蔹盯着那行字,仿佛能透过屏幕看到储相夷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他手指收紧,指尖微微泛白,最终还是没有回复,将手机扔回了抽屉。
晚上八点,雷声隆隆,大雨倾盆而下,密集的雨点敲打着实验室的窗户,模糊了外面的世界。白蔹终于结束了一天的工作,看着窗外瓢泼的大雨,才想起自己早上出门时天气尚好,根本没带伞。
他站在实验室大楼门口,看着屋檐下汇成水幕的雨水,微微蹙眉。这个时间点,又是这种天气,叫车恐怕要等很久。
正当他拿出手机准备叫车时,一道熟悉的、沉稳的车灯穿透雨幕,缓缓停在了大楼门前。驾驶座的车窗降下,露出了储相夷那张轮廓分明的侧脸。
“上车。”
他的声音透过雨声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被雨水浸润过的温和。
白蔹愣了一下,心底那点因为邮件而生的闷气,猝不及防地被这突如其来的出现搅乱。他站在原地没动,雨天的凉风裹挟着湿气吹在他身上,让他打了个轻微的寒颤。
储相夷转过头看向他,目光落在他只穿着单薄实验服的身上,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语气里带上了点不容置疑:“雨大,先上车。”
白蔹抿了抿唇,最终还是拉开车门坐进了副驾驶。车内干燥而温暖,弥漫着储相夷身上那清苦的、如同被雨水浸透的树根与古老纸张混合的气息,瞬间驱散了外面的湿冷。
“你怎么来了?”
白蔹系好安全带,目视前方,语气尽量保持平静。
储相夷启动车子,雨刮器在车窗前规律地摆动,划开一片片清晰又模糊的视野。
“去城西看那位复诊的病人,回来路过这边,看到实验室灯还亮着。”
他解释得云淡风轻,仿佛真的只是一次巧合。
白蔹心里却清楚,从城西回医馆,根本不会路过他学校的方向。他没有戳破,只是“嗯”了一声,车厢内陷入一种微妙的沉默。
雨声隔绝了外界,狭小的车厢内,彼此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白蔹能感觉到储相夷身上散发出的温热体温,以及那总是能让他心神不宁的、独特的气息。
“方案……”白蔹犹豫了一下,还是主动提起了工作,试图打破这令人心慌的安静,“社区医院那边我已经联系好了,下周一就可以开始招募志愿者。”
“效率很高。”储相夷专注地看着前方的路况,声音平稳,“筛选志愿者的标准,我补充了一条,关于脾胃虚弱的排除条件,晚点发你邮箱。”
“好。”白蔹应道。又是邮箱。他转过头,看向储相夷的侧脸。车内昏暗的光线下,他下颌线绷得有些紧,眼下那抹淡青在阴影中似乎更深了些。
“你……”白蔹喉咙有些发干,一个问题几乎要脱口而出——你为什么要特意绕路过来?是因为看到下雨了吗?你……是在担心我吗?
可话到嘴边,看着储相夷那副沉静克制、仿佛一切只是顺手而为的模样,他又硬生生咽了回去。他怕听到的,又是一个无懈可击的、属于兄长的官方回答。
“什么?”储相夷似乎察觉到他的欲言又止,微微偏过头看了他一眼。
车厢内昏暗,只有仪表盘发出微弱的光,映照着他轮廓深邃的侧脸。那一眼,短暂却仿佛带着重量。
“没什么。”白蔹迅速移开视线,望向窗外被雨水冲刷得光怪陆离的街景,心底那片酸涩的土壤,又开始滋生蔓延。“只是觉得,师兄总是考虑得很周到。”他语气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细微的刺。
储相夷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微微收紧,骨节泛白。他没有接话,只是更加专注地看着前方的道路,仿佛那被雨水模糊的路线需要耗费他全部的心神。
车厢内再次陷入沉默,只有雨声和引擎声作伴。
直到车子停在白蔹公寓楼下。
“到了。”储相夷停下车子,却没有立刻解锁车门。
白蔹解开安全带,低声道:“谢谢师兄。”
他的手放在车门把手上,却没有动。空气仿佛再次凝滞。他能感觉到储相夷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带着一种他无法解读的、沉沉的温度。
“淋了雨容易着凉,”储相夷终于开口,声音比刚才更低沉了些,“回去煮点姜茶喝。”
又是这种关怀。无处不在,却又隔着一层透明的墙壁。
白蔹猛地推开车门,冰冷的雨点瞬间打在他的脸上,让他混乱的思绪清醒了几分。他头也不回地冲进雨幕,只留下一句被风雨吹散的话:
“知道了。”
储相夷坐在车里,看着那个清瘦的身影快速消失在公寓楼的单元门后,久久没有动作。雨水模糊了车窗,也模糊了那个方向。他抬起手,用力按了按自己的左胸,那里,心脏正不受控制地、沉闷而急促地跳动着。
他闭上眼,靠在驾驶座上,脸上终于露出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和挣扎。
他知道白蔹在生气,在难过。他也知道自己的行为有多么矛盾,多么残忍。
可他别无选择。
至少,他现在是这样认为的。
而在公寓里,白蔹背靠着冰冷的防盗门,缓缓滑坐在地上。门外隐约还能听到车子引擎发动,然后逐渐远去的声音。
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肩膀,带来一片凉意,却比不上心底那股挥之不去的涩然。
他总是这样。给他一点若有似无的靠近,又在他想要触碰时,毫不犹豫地退开。
这场雨,似乎不仅淋湿了他的身体,也浸透了他那颗在希望与失望之间反复煎熬的心。
夜雨滂沱,掩盖了许多声音,也放大了心底的暗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