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草情笺 第2章 第 2 章

清晨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储氏医馆”充满药香的前堂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光影。

储相夷正俯身在一个打开的樟木药柜前，用那双骨节分明的手仔细分拣着新到的药材。他的动作不疾不徐，带着一种沉浸其中的专注。

“相夷。”

一声轻柔的女声响起。

储相夷抬起头，看到林玉茗拎着一个素雅的保温袋站在门口。林玉茗是隔壁“林氏针灸”家的女儿，比白蔹大一岁，比储相夷小两岁，算是和他们一同在这条老街上长大的。她今天穿了一件淡藕色的连衣裙，衬得气质更加温婉。

“我爸得了些上好的杭白菊，让我给储伯伯和你送些过来，说清热明目最好。”

她走上前，将保温袋轻轻放在待客的茶几上，目光在储相夷身上停留了片刻，又自然地移开，像是怕打扰他。

“另外……这是我早上试着做的茯苓糕，味道清淡，想着你有时忙起来顾不上吃饭，可以垫一垫。”她说这话时，指尖微微收紧，透露出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

“有心了，玉茗。代我谢谢林叔。”储相夷温和地道谢，笑容一如既往的礼貌周全，“茯苓糕我稍后尝尝。”

林玉茗浅浅一笑，不再多言，安静地在旁边的红木椅上坐下。她坐姿端正，双手轻轻交叠在膝上，目光却总会不由自主地飘向储相夷忙碌的背影，看他清晰利落的腕骨动作，看他微微蹙眉审视药材时的专注神情。

每次储相夷若有察觉地抬眼，她又会迅速垂下眼帘，假装在看茶几上的杂志，耳根泛起一丝极淡的红晕。

医馆的门再次被推开。白蔹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衬衫，外面随意罩着研究员常穿的白色实验服，走了进来。他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电脑，额前的黑发似乎因为走得急了些，有一缕不听话地翘着。

看到林玉茗，他脸上露出一抹很浅的笑意，点了点头：“玉茗姐，早。”

他的声音清朗，不像平时讨论专业时那么紧绷。

“早啊，白蔹。”林玉茗也微笑着回应。她知道白蔹性子并不冷，只是对不熟的人话少，在这条从小长大的街上，他对熟悉的街坊邻居态度其实很温和。

白蔹打过招呼，便径直走向储相夷，晃了晃手里的平板，语气带着点自然的熟稔：“师兄，昨天那个方子，我回去又跑了一遍模型，有个新发现，效果比我们预想的还好，你帮我看看这几个参数？”

他边说边已经打开了平板，准备开始讨论。

储相夷转过身，点了点头：“好，去书房谈。”

他放下药材，对林玉茗示意了一下，“玉茗，你先坐。”

林玉茗温顺地点点头：“你们忙，不用管我。” 她看着他们并肩走向书房的背影，白蔹微微侧头跟储相夷说着什么，神情专注，而储相夷则微微低头倾听。她心里有些羡慕他们之间这种自然而然的默契，那是她努力了很久，也始终无法真正融入的氛围。

书房内。

白蔹将平板电脑放在书案上，调出数据模型和图表，指尖在屏幕上快速滑动，语速稍快但清晰地阐述着自己的新发现，说到关键处，眼睛明显亮了起来，像落入了星子。

储相夷站在他身侧，微微倾身看着屏幕，听得十分专注，不时提出疑问或从临床经验给出反馈。两人的交流顺畅而高效。

阳光从窗棂照进来，落在白蔹冷白色的侧脸上。当他因为某个数据得到验证而露出一点小小的得意表情时，下唇那颗几乎看不见的唇珠会微微嘟起，流露出一种近乎少年气的固执。

储相夷的目光在那唇珠上停留了不到半秒，随即像是被烫到般，迅速移开，直起身，稍稍拉开了距离。他转身走向书案另一侧，声音比刚才低沉了些：“嗯，思路没问题，数据支撑也够，可以先做个小范围的临床试验看看实际效果。”

他语气里的公事公办，让白蔹眼中刚才闪耀的光芒稍稍黯淡了一些。

他“哦”了一声，收起平板，动作比刚才慢了点。“好，那我回去准备试验方案。”

一时之间，书房里安静下来，只有窗外隐约的市声。

林玉茗轻柔的声音适时在书房门口响起，带着一点恰到好处的歉意：“相夷，白蔹，没打扰你们吧？相夷，我爸想找一张早年几家医馆联合义诊的旧照，我记得你这里有本老相册，能借我找找吗？”

她的出现，打破了短暂的沉默。

储相夷似乎松了口气，转身从书架高处取下一本覆着薄尘的厚重相册。“在这里，你自己找找看。”

林玉茗道谢后，接过相册，小心翼翼地翻开。泛黄的照片记录着岁月的痕迹。她纤细的手指轻轻划过一张张老照片，认真地寻找着。

白蔹站在原地，看着储相夷站在林玉茗身旁，微微低头看着她翻找相册，两人之间流淌着一种平和安静的气氛。他抿了抿唇，移开视线看向窗外，觉得今天的阳光有点晃眼。

“师兄，玉茗姐，你们先找，我回实验室了。”白蔹开口，声音听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两样，只是语速快了一点。

储相夷抬起头看向他，顿了顿，才说：“好。”

白蔹没再说什么，转身就离开了。

林玉茗抬起头，刚好看到门帘晃动，白蔹的身影已经消失。她注意到储相夷的目光在门口方向停留了一瞬，才重新落回相册上。她没多想，注意力被相册里的一张照片吸引。

那是一张有些年头的彩色照片，边角微微卷起。

照片上，是少年时期的储相夷和白蔹，大概十六七岁的年纪。两人并肩站在医馆后院那棵高大的白蔹花树下，储相夷的手自然地搭在白蔹的肩上，笑容是林玉茗记忆中很少见到的、毫无阴霾的灿烂，而白蔹虽然表情还是有点故作严肃的别扭，但眼神明亮，嘴角也微微上扬着。

“这张照片……”林玉茗轻声说，指尖轻轻拂过照片上两个少年的身影，“看着真让人怀念，感觉像是昨天的事一样。”

储相夷的目光落在照片上，看着照片里那个笑容明朗的自己，和那个眼神清亮、尚未被如今复杂心绪缠绕的白蔹，他的眼神深了些，像是透过相纸在看一段回不去的旧时光。过了好几秒，他才很低地应了一声，那声音里带着一种林玉茗不太懂的、沉甸甸的东西。

“是啊……”

他喃喃道，指尖无意识地在照片中白蔹的肩头位置轻轻蹭了一下，那动作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林玉茗看着他沉静的侧脸，只觉得他好像突然离自己很远，思绪飘到了一个她完全跟不上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