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渡城周围地界。
一方锦鲤池横卧,池中水无风自动,鲤鱼跳波,水光潋滟。
双辫少女欣赏不来这副景致,冲着红发魔族打听:“你不是也跟着城主去了趟长生肆吗?怎么样,那里的赌场好不好玩?城主赢了吗?”
红发魔族正是随同傅静植潜入长生肆的属下之一,当然也进去了赌场。闻言想起城主抽签抽了无数注、没有一注中签的惨淡结局,扯出个辛酸的笑。
以他们城主的运气,已经不是赢不赢的问题了好吗,输光了都要算谢天谢地。
“什么?城主没赢?!”
双辫少女替城主鸣不平:“长生肆那群东西也敢找城主的麻烦?!那个老虫子,叫千岁是吧,活得不耐烦了是吗!你们后来怎么办的,有没有去给城主把气出回来!”
说着气得不行,一掌拍碎了四周连片假山。
红发魔族痛苦扶额。
完蛋,又要找人打扫了。
得马上阻止姑奶奶继续搞破坏,红发魔族试图叫停少女:“你也知道的,城主在外面不喜欢显露身份,我们去赌场只是打探消息而已,没必要大动干戈。而且千岁已经被绯刃给……”
红发魔族话没说完,中止了声音。
同时,双辫少女以一个诡异的幅度伸展开身子,嵌进地里的双斧晃动,飞回到她两只手上。
——有人来了。
少女的表情有一刻放空,突然,提起嘴角。
嘻嘻几声,她笑出了声来。
笑着笑着,咂了咂嘴,犹如一只捕捉到腐肉气息的鹰鹫,目露与外表不符的凶残。
“来了来了,终于有人来了,”少女碎碎念道,“逢魔谷的俘虏还不能杀,闯进无渡城的人总可以杀了吧,”念着念着更兴奋了,眼睛睁得越来越大,“城主没有说不可以啊,那就是可以杀了吧?可以了吧可以了吧!”
“快过来吧快过来吧,嘻嘻嘻嘻嘻。”
十根手指收收放放,她等不及,开始催促起那个胆敢闯来无渡城送死的短命鬼了:“别让我等急了呀,想找死的话就快一点,快点过来快点过来!”
魔音灌耳,红发魔族不堪其扰,捂住了耳朵。
自从这个姑奶奶担任守卫,但凡无渡城外边有哪个不请自来,常常等不到表露来意就暴毙在黑白两把斧头底下,只好丢掉性命去和孤魂野鬼作伴了。
搞得魔界逐渐冒出一个传言,无渡城的守卫不像是守卫,更像是杀人魔,哦不,不是像,完全已经就是杀人魔了。
红发魔族发愁的还不是这个传言,而是画桥,也就是黑白双辫少女,她非常的热爱打打杀杀。杀就杀了吧,偏生还有个恶习:次次杀人都弄得尸山血海,场面十分血腥,搞得无渡城的门面非常不美观。
导致每次她高兴地把闯入者杀完了,红发魔族还要找人一起跟在后面收拾善后老半天,免得破坏了无渡城的氛围,打扰他们城主欣赏风景的雅兴。
还好看样子,这会只来了一个人。
只有一个人的话,打扫起来也比较简单,红发魔族蹲在角落里苦笑,瞅了眼外来者的方向。
就这一眼,顿时惊掉了下巴。
这是来了个……神仙?!
不怪他惊讶,出现在无渡城外面的总归还是魔族居多,这回突然出现一个神仙,简直是稀奇。
仙魔之道不相同,一个神仙单枪匹马地进到魔界本就危险,修行不够的更是自找死路,只可能有来无回。可以随意来去魔界的神仙,至少红发魔族在这之前还没有遇到过。
何况今天这个……
红发魔族隔着遥远距离看清楚了来人,一拍手掌:“这不就是那个,哎呀,”抓耳挠腮地想了想,“叫什么来着,就是那个长得很好看很有名的仙尊啊!”
急着砍人的少女:“……”
“不是,一个神仙有名不有名,你怎么会知道?你还认识神仙?!”
“我不认识啊,”红发魔族申辩,“这不是城主让我们多读点书吗?城主还说不要只盯着魔界的看,六界各种的风物消息都要涉及一些,博采众长呀姑奶奶。”
“你看现在不就用上了吗?来的这个神仙我听说过的,跟你说在他们仙界议论集里可出名了,都说这位仙尊长得极其好看,其他的……嗯,好像没有什么特别的,法器都没有列在神兵谱上边,应该是很好对付的吧。”
少女仿佛见了鬼。
这是在说什么。
仙界八卦?跟他们有一点关系吗???一个字都听不懂!
“什么博采众长,烦死了!”
少女只想杀人,急躁得很:“反正就是来的这一个没什么本事,很容易杀掉对吧?没意思!没意思透了!我还以为终于可以多打发点时间了呢!”
杀心再也压制不住,少女攫住黑白双斧,整个身子猛地冲了出去!
无渡城外。
来客才到城门楼下,一前一后闪出两把斧头,拦腰劈开了他的身体!
……
红发魔族忐忑地观望下去。
劈成两半,非常好,收拾两截尸体还是很快的。只求姑奶奶赶快停手,不要再继续劈出更多,给他们增加打扫的难度了。
忐忑地祈祷着,骤然感到一层诡谲。
没理由地,红发魔族打了个激灵。
……不对劲。
太安静了。
杀完人的画桥,不可能这么安静的。
“——轰。”
红发魔族刚这样想着,马上的,听见了几声闷响。
他放眼去看,只看一眼,就震慑在原地。
一束束黑与白的颜色坠落,在地面铺开的,赫然是少女黑白两色的辫子——这个杀人无计的魔族,无渡城的守城者,竟就这么轻易地倒在了地上。
劈开过无数头颅的黑白双斧脱离了主人控制,当着少女的面相继摔落,“轰”地碎成了粉末!
“啊啊啊啊啊!——我杀了你,我杀了你啊!!!”
少女咬碎了牙,气得眼眶通红,全身魔煞暴动不休,然而被牵制住动弹不得,只能破口大骂。很快,一阵风扑面,魔煞被悉数镇下,她话也说不出口了。
旁观的红发魔族拭去额角一点冷汗,马上掩去了自己气息。
是,他是看到少女的黑白双斧就要把来人劈成两半,但是就在那一招之前,还不到他能看清的一个瞬间,双辫少女就被压制住了。
红发魔族收拾过少女制造出的那么多尸骸,深刻地知道她的本事在哪里。只要她出手了,擅闯无渡城的活物从没有一个活得下来的。
然而,此时此刻。
不到一瞬间的一招,少女就被卸去了还手之力。甚至……她还是趁人不备,先动手的那一个。
何等悬殊的差距,对方才能做到这个地步。
可是……可是仙界传闻不是这么说的啊???
红发魔族把对面那个神仙再认了一遍,样貌对上了,法器是把折扇,也没错,那就是了,他没认错人啊。
云澜府的三位府主之一,仙界的蔚然君。
相比其他的仙尊,此位仙尊之所以大名远扬,并不是凭借修为高强或者神兵利器闻名于世,而是因为他有一副好看得惊动全仙界的容貌。
至于其人所持的法器,“衔云折”,则与他本人的法力一样平平无奇,就连神兵谱的名次都排不上号。
但是,亲眼目睹画桥第一次出师不利并且是惨败的情景,红发魔族惊骇之下,莫名地想到很浅显的一个道理。
没准就是太浅显了,反而被人忽略掉了。
神兵谱的名次,历来是依据法器的战绩去排列的。
“战绩”。
先有一战,结局有胜有败,这样的成绩公之于众,变成众所周知了,就称载为战绩。
但是……
万一有什么人,他争战过许多场,也胜过许多场,却不想要宣扬,甚至是有意隐藏,从来没有把真实的战绩展露给任何人看。
如果有这样的人,那么他哪怕战胜了再多不可估量的险恶,在外人眼里,战绩也只是零。当然的,他的法器也永远不会出现在神兵谱之中。
万一真有这样的人,他连自己相关的名字都不愿意出现在神兵谱里,他的法术如何修为如何,是不是也可能……深藏不露,即使叫所有人轻看,他也从不在意?
红发魔族越想越是惊悚,不能再深想下去了。
就在他分神的刹那,一抹灵瑞云气,翩然地从空中降下。
与云气一同飘落下来的,还有一袭雪白的衣袂。
衣袂主人略过倒地的少女,旁若无人地踏进了无渡城的入口,分毫不差,看向了红发魔族隐藏的位置。
红发魔族藏起来的气息,当即无所遁形。
“云澜府蔚止言,”这个闯进无渡城如入无人之境的神仙,他这么说着,展开一面折扇,“前来此处寻人。”
“若有叨扰,还望见谅。”
打开的折扇是一副乌木扇骨,墨色扇面上描绘寥寥几笔写意的白,画几枝照水白夜菱,自有栩栩风致。
握着折扇的几段指节,则是修长分明,颜色玉一样白。腕骨往上,手臂叫垂落衣袖遮住,衣是雪织锦,佩飘玉坠饰,走来如云流水行,烟波簇雪。
近观,其人乌发逶迤,灵玉为饰,唯独发冠上束着的那只簪子不是玉质,而是衔的一支桃花簪。
云雪灵玉衬托其下的那具形貌,则实在是生得斐然。风神秀映,霁月清光,言语无可比拟的天上仙,如此跃然出现。
一双温柔桃花眼,点在那副皮相上。他也总是恰如其形,行止端雅,在人前时予以一贯清湛的笑意。
只是说来很奇怪的,当他那双眼里褪去了笑的时候,神色就显得分外凉薄,添上一种极是疏离的冷淡。
正如此刻。
“阁下,既然在此旁观。”
白衣仙尊弯唇一笑,注视红发魔族。
“可有闲暇解答几个问题,助我寻人。”
他对人展露这样笑容的样子,着实温柔至极。
然而眼里浑无笑意,趋近于冷漠的样子,也实在无情至极。
红发魔族心间一栗,默默闭紧嘴巴,不想也不敢应声。
……这神仙这个样子,居然让他体会到了只从城主身上感受过的恐怖。
甚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有过之而无不及。
是很客气很有礼数地在问他有没有闲暇解答问题,但是红发魔族有个预感,不管他说有空没空,这个神仙都会让他变成有空的。
红发魔族自认为招架不了,只想先行遁走。
神仙显然不会轻易放他走掉,一晃神,红发魔族已是和双辫少女同样地牵制加身了。
全身就要动不了了,红发魔族咬咬牙,刚想认真拼一把赶紧逃掉,旁边锦鲤池中,水面忽而晃动。
池中鲤鱼急游,碎珠四溅。
引得水波颤动的并不是风,是一阵无缘无由的变幻。
一个森寒影子,凭空降临此地。
红发魔族乍时两眼放光,俨然是遇到的大麻烦即将被解决掉,满脸惊喜的表情。继而鬼鬼祟祟地发力,挣开了牵制。
依靠多出来的那道影子做遮掩,红发魔族转移到双辫少女倒下的地方,一把扛起昏倒的少女,飞一样地溜走了。
而蔚止言注视着的,原本是红发魔族藏身的位置,便由突如其来的,那一袭森黑罩袍所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