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仙尊认成白月光之后 第122章 风雨无渡（四）

冥界牛鬼蛇神，哪个都说得上古怪。傅静植问的“古怪”，当然不是一层浅显的含义。

不同于别人的古怪人物，这样一想，确实是有一个。

那是在沈欺走出无边艳色，假装中了千岁的埋伏时。

千岁派出妖魔守卫过来捉他，打头的那个身边一股诡谲气息，与长生肆的妖魔不同。

“有一个。”

“是个面有疤痕，使错金短刀的，”沈欺顿了顿，“魔族。”

一个他从未见过的魔族。

长生肆的妖魔守卫们称呼它为——“白先生”。

“阿绯。”

绕了好大一个弯子，傅静植终于将这个圈收尾：“我要与你说的，拢共是有两件事。”

“其一，你见到的这个魔族，他叫做‘白错’，是陵尘手下最隐秘的一个魔奴。”

“我从未听说这个名字。”沈欺面上无情。

傅静植：“是啊，陵尘还有这么一个心腹魔奴，你也好我也罢，我们谁都不曾听说过，是不是很奇怪？”

“若不是我们这些天追剿逢魔谷，用了些法子讯问捉回来的那群东西，然后呢，从某个魔族的嘴里掏出了这个消息，恐怕永远也不会有人知道啊。”

“所以，哪怕阿绯你不认识白错，或者从没见过他，也是正常。”

沈欺曾经是逢魔使的身份，傅静植自然知道这节往事，说：“因为他是在你被陵尘‘杀死’后，才被陵尘带进了逢魔谷。”

“陵尘，所谓的‘无心之魔’，手底下只要从来不会让他失望的人。”

傅静植不知是个什么语气，慢悠悠说着。

“阿绯你说，陵尘需要的这样的人，世上真存在吗？”

沈欺神色冷淡至极，丝毫没有回答的架势。

傅静植笑了：“这个白错，却真的可以做到。”

“至少是在逢魔谷毁灭之前，他一直还是陵尘的魔奴，不曾被陵尘杀掉。”

白错。

在此之前，没有任何人知道陵尘手底下有这么一个魔奴，可见他的身份有多么隐秘。

“陵尘把他藏得很好，如果不是逢魔谷的一个魔族说漏了嘴，谁都不知道他的存在。”

“关于白错此人的情报，那更是少得可怜，就连逢魔谷内部也说不出来几点，除了知道他的名字，知道他一脸疤痕、擅使双刀，此外也只有一样。”

“这个白错，他从不和逢魔谷的其他魔物往来，只听从一个人的命令——便是陵尘本人。”

既然存在这样一个不为人知的魔奴，他还活着，顶着“白先生”的名号出现在长生肆，那么逢魔谷倒塌的那天，他一定也是从中逃了出来。

并且，如果白错一直隐秘地跟在陵尘身边，假设陵尘死的那天也没有例外，他极有可能……

“他可能见到了‘绯刃’。”沈欺沉声说。

假如陵尘死的那一刻白错在场，静悄悄藏在哪里，他的存在被陵尘招来的咒煞掩盖过去，有可能，在沈欺没有发现的某个时候，他见到了绯刃。

见到了……隐在罩袍之下的，绯刃的“刃灵”。

以当时的情况，他见到了绯刃，一眼就能意识到，绯刃非人的背后，不是所谓的刃灵。

是一张人脸。

斩杀陵尘的时候，沈欺还没有戴上拘灵，没有掩饰自己容貌。

而在千金不换，他击杀赌场里惹事的妖鬼魔三个赌徒时，金面具不慎掉落在地上，同样露出了脸。

“因而，”沈欺推断，“我和这人相斗之时，我认不出他，他却是认出了我。”

仔细想来，无边艳色别馆外面那短促一战，白错流露出的杀意不像奉千岁命令行事，更接近于自发的仇怨。

既然白错是陵尘的魔奴，恨他杀了陵尘，一心为主报仇，就能说得通了。

当沈欺装作落败，白错身上那股子阴冷杀意也没停止，一心要取他性命，却突兀地停手了。

白错只想杀了他，没想过把他留到炼刀。但也许是千岁还在另一头盯着，也许是顾忌跟来的妖魔守卫，才克制了杀念，没有当场把他杀死。

虽然，就算白错不停手，也绝无可能杀得了他。

“阿绯你看，这不是就更奇怪了吗？”

傅静植眼角扬起一抹笑，瞳色则黑沉，感叹：“一个只听从陵尘命令，被彻底驯服了的魔奴，难道逢魔谷才毁去不久，他就会突然转投了长生肆，全心替千岁效力吗？”

沈欺一语说破：“所以你以为，白错在长生肆的举动，背后应当还有别的用意。”

白错曾经是陵尘的魔奴，只认陵尘的命令。

如果他仍然还在听从某个人的授意行事，那个人也不会突然变成千岁。

他听命的对象，一直只有一个。

——假如陵尘还活在世上的话。

傅静植意味不辨地笑笑，后道：“阿绯，我还要与你说第二件事。”

“你可还记得，千岁炼刀之时，搜罗了多少的祭品在她的巢穴？”

沈欺：“无数之数。”

千岁为了炼刀大发悬赏令，引得冥界四方垂涎，最终通过悬赏献上来的灵体积累到数不清的数量。

就在沈欺假装被俘的时候，被困在千岁巢穴里的祭品还有成千上万。

傅静植：“当时叫她拿去炼刀的有多少？”

沈欺：“不到万中之一。”

他被推下鼎炉之后，绯刃苏醒，炼刀再也无法继续下去。

在沈欺之前，最初是有几个恶气缠身的妖魔被推进熔炉里，炼刀没有进展，傀儡师开口提议，才轮到了他。

轮到他以后，活祭当然就停止了。

……不对。

沈欺猛地想起什么，看向傅静植。

“剩下来的那些灵体呢？你这样问，莫非是没见到？”

傅静植慢吞吞摇了摇头。

沈欺脸色倏地沉下去。

他解决千岁时刻意避开了那些活祭所在的方向，等到千岁虫消亡，长生肆崩塌，沈欺跟着傅静植一行回到无渡城，再也没有见过它们。

傅静植当时从巢穴外部进来找到的他，一路由外到内过来，沈欺本来以为，至少傅静植应该遇到了那些祭品。

傅静植却对他摇头。

“我要说的这第二件事么，”在沈欺注视下，傅静植终于说完，“是你将千岁斩首后，白错不知所踪，而长生肆剩下的无数灵体，同时不翼而飞了。”

——白错和祭品，同时消失。

沈欺绝不会认为这是巧合。

二者同时消失不见，不用多说，是被白错钻了空子，在长生肆打乱的时候，坐收了渔利，卷走了千岁悬赏得来的无数祭品。

白错潜伏在长生肆，果然是另有所图。

千岁直到死也没能派上几个用场的祭品，倒叫白错全都摘走了干净。

但白错分明亲眼见过绯刃，知道绯刃没有刃灵，他夺走灵体活祭，不是为了炼刀。

那又是为的什么。

“阿绯。”

傅静植忽然问：“当年的逢魔谷，是否真的炼成了仙人狱？”

沈欺冷眼看去。

“你究竟想问什么。”

他对逢魔谷的一切只留下厌憎，哪怕只是提起。

傅静植眨眼：“我是有些好奇，如果仙人狱炼成了，为什么从来不见逢魔谷用过？如果仙人狱没有炼成，至少也该有个去处。可是逢魔谷都没了，怎么谁都没有找到过它？”

沈欺摁下憎恶，说：“仙人狱的确炼成了。”

“只是炼成以后，仙人狱的情况还是不够安稳，所以陵尘下过命令，要将仙人狱重新锻造一轮，试图稳定其中境界。”

这一节往事，沈欺是亲身经历，没有人比他再清楚不过。

但是再到后来，逢魔谷怎么处置了仙人狱，他也只能说：“至于陵尘的布局有没有做成，仙人狱最后去了哪里，我同样不得而知。”

因为陵尘把稳定仙人狱的那个命令交给了他，而他有意失败，就此死在了逢魔谷。

在那以后，陵尘还有没有重新动过仙人狱的主意，又做了些什么导致仙人狱有始无终，他自然是不能知道了。

傅静植突然提起仙人狱，沈欺不会以为他只是随口说说。

不用多加思索，道出傅静植心中猜测：

“白错潜伏在长生肆多日，最终夺走千岁搜刮来的大量灵体，如此煞费苦心的筹谋，绝不是个巧合。”

“千岁悬赏灵体是为了炼刀，白错拿走这些灵体，应也是为了炼造什么东西。”

“仙人狱下落不明，因而你觉得，白错此举的用意……”沈欺丝丝缕缕探析到底，“可能和仙人狱有关？”

白错是陵尘的秘密魔奴，他掳走大量祭品，再想到逢魔谷曾经炼成却没了下文的仙人狱，的确是很像一个重启仙人狱的打算。

傅静植露出微笑。

所以说了，他就是喜欢跟聪明人说话。

“白错身为魔奴，从来只懂得听从主人命令行事。”傅静植看着沈欺，又反复地提起一件事，“他在长生肆的这些行动，你说有没有可能，是背后有一个人物在指使他？”

假如有，能够指使白错的人，世上可只有一个。

——可是那个人，分明已经死了才对。

死魂重生，六界之中从没有过先例的事情，如何可以做到。

沈欺眼睫垂落，无声无息，攥紧了指节。

而后启唇，说。

“不论白错想做什么，终究需要先分辨清楚一件事。”

那一件事是。

“陵尘的死魂，要查清楚他究竟是不是还留在世上。”

“——正是了。”

傅静植深表赞同：“陵尘不死，逢魔谷算不得毁灭，你我设下的这场赌局也还谈不上完结。”

“将这场赌局彻底终结，这便是无渡城交给绯刃的最后一件事。”傅静植十拿九稳的样子，“我想阿绯你应该不会拒绝？”

一道清凌声音回应了他，冷意随之泛开，一如雪覆水面。

“无需你说。”

“若是陵尘没能死成，我定会找出他来——让他再不复生。”

“至于其余诸事。”

沈欺瞥一眼旁边的年轻男人，意有所指：“你不要再来插手。”

傅静植很上道的，满口答应：“哦哦，我当然不会了，阿绯别的事情我什么也不知道啊，什么也不会管的。”

比如和阿绯在一起的那个神仙是什么身份，阿绯流连仙界是出于什么原因，像是这样的“别的事情”，既然阿绯这么说了，傅静植都可以不去知道。

“毕竟当初阿绯你救了小雀，不就叮嘱过我么？叫我不要干涉于你。我当然是牢记于心的。”

这说的是沈欺刚与绯刃融合，在危墟之底与绯刃磨合的时候。

当时傅静植得闲了常来观望，蓝雀也非要跟来，有回差点掉下去，还是沈欺出手救起了它。

也是那个时候，出于答谢沈欺救下蓝雀的恩情，傅静植答应了沈欺，不会对他施加干涉。

尽管傅静植回去后才意识到，蓝雀掉下去是沈欺故意为之——沈欺故意扣下了蓝雀，然后才相救，挟制他的软肋作为筹码。

被摆了一道，傅静植反而笑了起来。

没关系，对待聪明的人，傅静植一贯具备更多的宽容。

眼下依然如此。

傅静植：“白错的下落我已安排人手去查，有了消息再知会你。”

沈欺淡淡嗯一声，该说的都说完了，转眼要走。

廊下水波摇晃，水下游鱼急促地窜开去。

“无渡城有客来访。”

傅静植叫住沈欺：“阿绯既然无事，不如去看看？”

沈欺想也不想就回绝：“画桥和斓不是在么。”说的是那个黑白双辫少女和红发魔族。

“不够。”

傅静植笑说：“今天这一个客人，还得是由绯刃出门迎接才好。”

……傅静植又在卖什么关子。

多半不是好事。

沈欺懒得问他，默不作声拢起兜帽。

一身森黑罩袍化作鬼魅影子，瞬间旋身而去。

“城主。”

等那道森黑影子远去，水榭上空才冒出个魔族：“不用告诉绯刃吗？来的是长生肆和他一起的那个神仙呢。”

魔族请示道：“画桥已经动手了，我们还要出手吗？”

“不必了。”

“那是阿绯的相识，”傅静植很体贴似的，“我向来是不会阻拦有情人相会的啊。”

“可是画桥……”

来的不是绯刃的相识吗，可是城主并没有吩咐让大家手下留情啊，擅闯无渡城的活物落到画桥手里还留得下一块好肉吗？！这就是城主说的“向来不会阻拦有情人相会”？？？

魔族正在一言难尽，他们城主又发话了。

“不过，”傅静植笑着，神情愉悦，说道，“在地底相会，也不失为相会的一种吧。”

蓝雀听了这话蹦跶起来，飞到傅静植掌心，气鼓鼓地踩了他一爪子。

“好好好，小雀，我知道了。”

傅静植赶紧改口：“是我说错话了，说笑而已，下次不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