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杯换盏,觥筹交错。
酒过三巡之际,息影望见高台之上的淑妃凑近澄平帝说了些什么,澄平帝皱着眉流露出关切之意,握着淑妃的手说了些什么,随后淑妃行了个礼,离开了大殿。
一旁的皇后依旧端庄坐着,见淑妃离席,轻声与澄平帝说了两句,也无下文。
息影却端起茶水喝了一口,心里却疑惑淑妃怎么提前离席了。
邓绒玉撑着下巴挑了挑面前的菜,瘪着嘴道:“这宫宴的菜都凉透了,不好吃,倒是茶水喝的多了......”
她扭头拽了拽息影的衣袖,眼巴巴道:“息影,可否陪我去趟茅厕?”
于是两人就偷偷摸摸溜出了席,息影在等邓绒玉的过程中走到附近逛了逛,皇宫内处处都透露着庄严,连树木似乎都生长的规规矩矩。
幸亏不会经常来,要不然得憋死在里面。
寒风猎猎,天色深的有些诡谲。
她走到附近的一处宫殿,这里估计没住什么重要的人,地缝中都生长出了参差不齐的杂草,这里的寂静与外头大殿里的喧闹截然不同,仿佛是两个世界。
可息影却似乎隐隐约约听见什么人讲话的声音,他们的声音压的很低,刻意不想让人听见,息影放轻脚步躲在拐角处,她在黑暗中悄悄探了个头。
她看见了两个人,其中一个一身白衣,手拿玉骨扇,一脸戏谑地低声说着话。
澈思?他什么出来的?他在和什么什么人说话?
息影又偷偷地贴着墙,露出一双眼睛,凝神去看,只见那人穿了件黑色斗篷,深沉的几乎与黑夜融为一体,面容也隐在斗篷里,那人的个子似乎不高,只到澈思的下巴,身材倒像是个女子。
息影隐隐听见他们谈到:“还有多久......”
澈思回答:“快了......”
又模模糊糊说了些什么,但就像炊烟一样,看得见捉不到,正当息影想再看看那穿着斗篷的人是否会露出面容时,他们似乎谈论完了,两人一前一后踏着枯草离去。
有风瑟瑟,带起了那人斗篷,息影又探出身子遥遥看了眼,就那一眼,将她钉在原地,整个身子僵硬冰冷的不行。
突然背后有只手伸出,拍了拍她的肩膀,不大不小的声音响起,“原来你在这里啊,我差点以为你走了!”
那两人惊觉回头,不偏不倚地看见了息影的侧边身子。
不好!息影大惊,一手揽过邓绒玉的腰,足尖轻点,往前跑了几步,带着她飞过了宫墙,落在一片花草上,将它们踩踏的零落稀乱,可息影现在根本管不了那么多,只得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大殿上。
息影带着邓绒玉匆匆回到宴席上,两人俱是拼命压抑着呼吸,邓绒玉虽然不知道息影看见了什么,但是看见息影带着她拼命奔逃的模样,她也不敢随意开口询问,只能默默闭嘴,乖乖坐在一边。
息影惊魂未定,心跳如擂鼓,她脑海中出现了方才那惊鸿一瞥的侧颜,是她至死都不会忘记的侧颜——来自危星的那个人。
她怎么会在宫里?还和二皇子待在一起?
大殿里的喧嚣此刻都被息影隔绝在外,她心乱如麻。
息影遥遥看了眼澈思的位置,是空的,他还没有回来,息影又静坐了一盏茶,勉强平复了心情,澈思还是没有回来。
息影又看了眼梅谢雪的方向,有不少大臣围了上去恭维,他身旁有罗叔在,应当不会有太大的问题,如今的问题在于澈思可能与星主有勾结,那么息影和他们同在皇宫中,她在明,他们在暗,在哪一个幽暗无人的角落,星主就像一只毒蛇一样死死地盯住她,然后勾起她凉薄的嘴角,心里盘算着又该怎么利用这个人。
只要星主看到了息影的脸,她就一定认得出她,到时候肯定会是非常糟糕的局面。
息影现在绝不能再待在大殿上了,梅谢雪那边依旧热闹地说着话,她扭头对邓绒玉道:“绒玉,方才我的肚子还好好的,如今却有些难受,我自己再去趟茅厕。”
邓绒玉显然还在状况外,只能愣愣地点着头,看着息影以飞快的动作出去。
大殿内的歌舞还在继续,连光亮都显得纸醉金迷,大多数的寂静都在外头,为人所不知的,也在外头。
息影先是为了掩人耳目,真的去了趟茅厕,出来后看了看四周,没有人,于是她脚步轻巧地走到当时那个拐角,悄悄看了眼,也没有人。
寒风刮过,带来的凉意都显得的有股诡异的瘆人,树叶森森响动,像是对寒风回应,如同久困深宫的枯瘦孤鬼,两厢呼应。
息影在无人的路上静静走着,时不时回头看看,刚入春的天气还是寒凉,出来没多久就已经将手缩到袖子里,息影走到了宫里的一处湖边,,周遭隐隐约约是些花树假山,只是如今的气候,显得苍白,因为花没有开,只有单调的树枝和嶙峋的假山。
息影她看见岸边隐隐约约站了个人,那人的身影在清寂月光下影影绰绰,身形高挑纤细,腰身盈盈一握,她低垂着头,身上的蓝色精致衣裙在月华照耀下发出莹莹光辉,她看上去是那么脆弱,但却带有梦幻的色彩,宛若游离在宿命边缘的蓝色鸢尾。
息影借着假山掩护,探出头看清了,那人是淑妃。
可她怎会独自一人在此,身边一个人都没有,连她的贴身侍女也不在。
淑妃微微仰着头,任凭月华照在她的脸上,勾勒出她恰到好处的温婉面容,只是她似乎非常的悲伤。
她突然开口说起了话,声音悲切:“今日又是你的祭日了,偏偏是在元宵节,他还要办这么盛大的宴席,真是讨厌。”
淑妃口中的“你”是谁?“他”指的是陛下吗?可她不是陛下的宠妃吗,难道她心里并不喜欢陛下,而是另有心上人?
息影心里还在思忖着,淑妃又说话了,这次她吟了首诗:“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结果就这一眨眼的功夫,淑妃十分果断的不带一丝犹豫的径直跳进了湖中,扑通一声,水花一片。
她这是殉情吗?!
这忽然的动静令息影惊呆了,她看着淑妃连一点挣扎都没有地慢慢沉入湖底,这样的话要不了多久她就会死掉的,息影本想大声喊人,可她快速地看了眼四周并判断了下形势,此地偏僻,少有人至,况且淑妃只有一人在此,她定然是遣散了下人,所以现在叫也叫不到人。
息影看了眼湖面,波澜已经越来越小了,她心下一恨,管不了那么多了!
她把外头的厚重外衣一脱,扑通一声跳进湖里,冰凉刺骨的湖水环绕在她周身,息影心里不禁骂道,干嘛想不开在冬天跳湖啊,也太冰了吧!
息影在水里勉强睁开眼睛,定位到淑妃的位置,她拼命摆动手臂蹬腿往她那里游去,她一把拽住淑妃的手臂,此刻的淑妃已经皱着眉头紧闭着眼,一副将死未死的模样。
糟糕糟糕,得赶紧带她上去!
淑妃身上的衣服吸了水,沉重无比,息影拉着她往上游显得艰难无比,就像是拖着一件千斤重的石头,没有意识只有重量。
哗啦啦一片水声响动,息影终于带着她浮出水面,又艰难地将她拖上岸,**的两个人躺在地上,一个大口地呼吸,一个死气沉沉地合眼躺在地上,宛若一具早已凉透的尸体。
息影正想去谈谈淑妃的鼻息,周围却忽然涌上来一群侍卫围住她们,几位宫女大喊道:“淑妃娘娘落水了!有人推淑妃娘娘落水!”
息影目光一冷,敢情是在这等着她呢!
她从那群侍卫中的缝隙里往外看,许是天色太暗,并没有看见什么隐匿的人,但她心中却异常笃定,肯定与星主和二皇子脱不了干系。
一群乌泱泱的人小心翼翼地将淑妃抬了回去,然后几个侍卫粗暴地将她架起来,她一把甩开了他们,低头弯腰捡起自己的外衣往身上一披,“松开!我自己走!”
大殿上气氛凝重,像是暴风雨来临前乌云密布的天,殿上的大臣们都屏息敛声,悄悄观察着澄平帝的神色,澄平帝因为心爱的妃子落水而眉目凝重,帝王的威压陡然间充溢整座大殿。
息影一人跪在大殿上,衣裳上滴滴答答往下滴着水,头发一缕一缕贴在脸上,可她的目光凛然不惧,背脊挺得笔直,宛若崖边之松。
息影用余光看了眼梅谢雪,罗叔正弯下腰在他耳边说着现在的情况,梅谢雪眉头紧蹙,似乎下一秒就要开口,息影遥遥对着罗叔轻轻摇了摇头,罗叔立马按下了梅谢雪,又在他耳边说了句话,梅谢雪于是只得握着拳头端坐席间,不过整个人非常紧绷。
息影又往澈思处看了眼,他早已回到了位置上,此刻正轻摇玉骨扇,手指刮着太阳穴,一脸玩味地看着她,似乎在说这回你要怎么办呢?朱雀使大人。
澄平帝眉间阴郁,声色严厉:“说,你是何人,为何要推淑妃入水?”
息影叩了叩头,“回陛下的话,妾身名叫息影,我并未推淑妃入水。”
澄平帝身体往前一倾,“你是谁的家眷?”在他的印象里从未见过她这张脸。
息影的声音不卑不亢:“妾身是梅谢雪梅丞相的侍妾。”
一语既出,满座哗然。
大臣们都很震惊意外,有人开始窃窃私语,纷纷对着息影指指点点,道原来她就是梅公子的侍妾,长得却是倾国倾城,可却是个瞎子的侍妾。
息影将他们的话尽收耳中,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她不喜欢他们这么不尊重人的指指点点。
澄平帝听了她的话后,淡淡地瞥了眼梅谢雪,只看得他静静端坐着,一副事不关己的淡然模样,澄平帝道:“梅相,你怎么看?”
梅谢雪语气平静,像是完全不觉得息影是会做出这种事情的人,“回陛下的话,事情怎样,不如先听听她怎么说,总归不能因一人的三言两语便胡乱定罪。”
刚刚才封了他做丞相,如今便直接责问他显得不太妥当,于是只能在息影身上审问。
“有理,那你可有何话要说?”
“妾身起初是因身体不适,想去趟茅厕,故而外出,这一点邓家小姐可以作证。”
一边的邓绒玉疯狂点头,示意她可以作证。
“后来我本想自己走回大殿来,可我第一次入宫,宫中太大,我一时记不清路,走着走着便迷了路,后来走到一处湖边,我就看见淑妃娘娘独自一人站在湖边,我本不想打扰,岂料我一个转身的功夫,淑妃娘娘便落了水,当时四周没有人,我怕再耽搁一会淑妃娘娘便会没命了,于是我就跳下去救人了。”
澄平帝眼神微眯,“照你这么说,不是你推的淑妃,反倒是她自己跳进去的了?”
“妾身不知,淑妃娘娘是否是自己跳进去的妾身不敢妄言,只是当时湖边并没有其他人,但是妾身与淑妃无冤无仇,今日是见她的第一面,妾身并没有推她下水的理由。”
澄平帝默了默,没有说话,其实从他听见她是梅谢雪侍妾的那一刻,他便觉得息影不会是推淑妃落水的人,可此刻他心爱的人落了水,他不愿相信淑妃是自己跳进去的。
“那为何那些宫人都指着你说,你是推淑妃落水的人?”
息影的发尾还在一滴一滴地滴着水,澄平帝的问题像是一把尖锐利剑悬在头顶,威压骤临。
息影依旧不卑不亢,“回陛下,妾身也不知他们为何这般说,妾身当时救人心切,一心只想将淑妃娘娘拖出水,回到岸上去,或许是动作或许粗暴,让他们误会了也说不定。”
澈思盯着她平静地陈述,嘴角饶有趣味地勾起一抹笑,只是他的眼神透露出丝丝的恶毒与算计。
息影目光清明,直直看向高座之上的澄平帝,“若我有心害她,我大可推她入水后快步回到大殿,再借口自己只是去如厕,可我却又费尽心机地救人,甚至于快要搭上自己的性命,这又是何必?况且,我根本没有要害她的理由。”
息影的一番话掷地有声,大殿上多数人早已经有了判断。
这时,一袭盛装的五公主蕴真从大殿外大摇大摆地走进来,“我可以替她作证!”
蕴真走到息影身边,将手上的金贵狐裘裹在息影身上,对着澄平帝行了个礼,“父皇,我可以替她作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