绷带紧缠三圈,张非相喉间溢出一丝冷气,汗瞬间浸透衣襟。
寒气似冰针,顺着伤往骨缝里钻,半边胳膊早已冻得失了知觉,经络却在胀痛中突突跳动,竟如霜花般层层绽放,顺着肩颈往上蔓延。
“师尊再忍片刻!寒气散得太快,必须尽快压制!”
奚自含眉头紧皱,见张非相如此疼痛,手上动作不敢有半分停顿,掌心凝聚的弱水顺着对方手臂铺开,迅速覆住半侧身子。
我就说,果然能用这东西治病。
可这治病的原理是什么?
张非相晃了晃昏沉的脑袋,没心思细想,只费力偏过头,目光落在不远处昏迷的妄生身上。
这般动静,他怎么还醒不过来?
还有方才那东西,分明是冲着自己来的,为什么?
因为“见素”?
府炎半蹲下身,指尖轻触妄生鼻端,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还活着。”
“这不是废话?”张非相气息虚浮,却仍撑着劲儿抬了抬下巴,目光落在他身上,“鬼火,你本就是地鬼,方才那人,你可有眉目?又认不认得?”
“隐约觉着眼熟,应见过,但不识。”
府炎说着,就近找了处地方坐下,“地鬼向来各自为王,可不像仙门那般关系盘根错节,彼此间本就知之甚少。今日瞧那人周身戾气外溢,修为最少焚魂,不过比起他,我更好奇那白衣人是谁,能一招逼退焚魂,修为起码得如见素一般,一步归墟才行。”
“哈。”张非相听了这话,忽然低笑一声,语气里带着点揶揄,“原来你那日跑得那么快,是怕了见素啊。”
府炎立刻别开脸,狡辩:“我早说了,那日撞见你们纯属偶然,我跑,不过是觉得修为差距太大,胜不了,便想活命罢了。”
“行行行,我没要嘲笑你,别往心里去。”张非相摆了摆手,语气缓和下来。
说着,他的目光转向身侧的奚自含,轻声道:“这次,多谢你了。”
奚自含见他气息渐稳,便收回了手,没直接回话,只是交代:“你这身子要恢复,还得些时日,这几天我会守在您身边,您要是有什么需求,直接跟我说就好。”
“不用这么客气。”张非相此刻也缓过劲儿来,在奚自含的搀扶下起身,忽然想起另一事,“对了,刚刚忙着没来得及问,若是你都过来了,那处的人蛊……”
奚自含接话:“这个师尊莫要担心,您方才也见过那位白衣修士了,附近的人蛊已全被他肃清。”
张非相面露诧异:“仅他一人?”
奚自含点头:“对。”
张非相追问:“他究竟是何人?”
奚自含摇头:“不知,不过关于他的消息已经传遍各个镇守之处,若是能查清他的身份,对仙门来说可是一大助力。”
说到这里,奚自含顺势询问:“刚刚师尊与他有过接触,可还记得什么细节?”
张非相低下头细细回想:“没什么特别的,就是个模样好看的男子,皮肤很白,乍一看竟不似活人……哦对了,还有件事,他听见哨声就消失了,不像是寻常离开,倒像是横跨了虚空,直接没了踪影。”
不似活人?
府炎反应过来,悻悻地开口:“难道……他会是人蛊?”
张非相闻此,猛然醒悟:“有此可能!瞧他那样子,倒真像是听命行事的……”
听命行事?
我好像想起来自己是怎么受的伤了。
他刚刚分明是要杀妄生,若说他是听命行事,倒真能对上。
可他背后的人会是谁?
杀人蛊,应当不是地鬼的人;杀妄生,那仙门的嫌疑就更大了。
仙门的人要杀妄生!
可妄生叛逃,除了窥天,还有谁会动手?为了什么?须弥吗?还是他身上其他的秘密?
等等,窥天……
见张非相话说一半突然僵住,奚自含轻声一唤:“师尊怎么了?可还有什么不舒服?”
张非相的思绪被拉回,脸上挂着几分勉强的笑意,对奚自含摇头:“没什么……还有,从刚才起就只看见你一人,那个叫常平的呢?他先前说去前头支援,你们可曾遇见?”
“遇上了,常平师弟去清理人蛊了,毕竟人蛊数量不少,想来还需要些时间。我知道师尊要回窥天,一刻都不敢耽搁,急忙往这边赶,便从他手里接下了护送师尊回师门的差事。”
奚自含说完,对着张非相咧嘴一笑:“师尊,接下来的路,就由我陪着您走!”
听到这话,张非相脸上并没有多少喜悦,他看了看奚自含,又转头看了看府炎以及其身旁的妄生,声音压低了些:“你真的没关系吗?”
奚自含见状,有些疑惑地挠了挠头:“师尊指的是什么?”
张非相被这话噎得有些语塞,不过倒是觉得他心胸宽阔。
毕竟都被打出血了,他见妄生都不问问的吗?
也罢,不问省事,他看着比常平那人好忽悠多了,就是问了,咱不带怕的,编他个天花乱坠绝对没毛病。
“没什么,已经耽搁许久了,快赶路吧。”
“好。”
状元初进京,稀罕个不行。
果然呐,这大宗就是不同!
虽说云归也是大宗,只可惜被毁得也看不出什么昔日风光。
但窥天可就不一样了。
坊市围山,自是最先撞入眼帘。
往来人群熙熙攘攘,两侧商铺幌子招展,四方吆喝此起彼伏,鲜活气息那可满街都是。
未来得及驻足游赏,便被带着马不停蹄顺着石阶往上。
山林的清寂盖过喧闹,竹林树林相错,光影斑驳如旧,白露落肩,又嗅草木清香。
走得越深,湿润感越浓,隐隐可听水流撞击岩石,顺着声音寻去,视线忽然开阔。
瀑布从崖顶无情垂落,水雾在半空散开,化作水蕴,裹着天地灵气缓缓游荡。
真可谓,修行福地。
宗门就在瀑布旁,白玉立柱被水拍得铮亮,上头还刻着烫金篆文。
怎么说呢?感觉既清冷又奢靡?
遐想之际,雎鸠啼鸣传来,几名弟子御剑而落,对着众人行礼。
“恭迎奚师兄,恭迎见素仙师。”
奚自含走上前言:“回去禀报,就说仙师有伤,我这便带他先回鹿鸣渡养伤。”
“是。”
人群让出一条路,奚自含也侧过身,弯腰作势道:“师尊,请!”
张非相于众目睽睽下,迈出无比忐忑的一步,却突然一个激灵,顿住了身子。
不过片刻,竟将脚收了回来。
奚自含不解:“师尊?”
“有人在看着,那是何人?”张非相突然开口,紧接着开始缓步后退,退至府炎身侧。
“人?”
奚自含疑惑,跟着环顾四周,“莫非……”
“见素,别来无恙。”
话音突响,未及耳畔,直击神魂。
忽而,半空中水雾汇聚,渐渐凝出一道身影。
他落下时,衣袂飘扬,广袖垂落似有流云轻拂,周身都萦绕着若有若无的光晕。
额间一点朱砂作饰,不显艳俗,反如琉璃,眉眼间带着些许悲悯,宛若普陀。
未踏地,只是足尖虚点银莲,似离非离地悬浮于半空。
张非相望向他一怔,他是何人显而易见。
这便是这窥天门的掌门,窥天二师之一,与见素比肩亦是其亲兄长——
张含真!
“参见掌门!”
见旁人齐声行礼,张非相便也想着尊卑有序,稍稍弯腰轻唤道:“掌门师兄。”
“听闻见素你路遇人蛊受了伤,为兄担忧便想来瞧一眼,谁曾想这幻化之术还是像从前那样,能被你一眼识破。”
其实不是识破,或许是我从未发现过他。
我在赌。
毕竟这死了许久的兄弟突然回门,还带着一个叛徒跟一个地鬼,就算他张含真屁股上长着钉子,怕都坐不久吧!
可若是他如所说那样,真是担忧,正大光明地出来便好,何必遮遮掩掩?
不对劲。
感觉整个窥天都透露着异样。
张含真话音落定,才缓缓踏落银莲,双足沾地,大步走到张非相面前。
不知是气场,还是他本就很高大,他身子压过来的那一刻,视线都有些许暗了。
张非相深吸几口气,想着总要面对,一个抬头,撞上他的眼眸。
像。
很像。
他跟我的眼……不对,应是见素的,很像很像。
“来,让为兄瞧瞧你的伤。”张含真笑着抬了手,指尖眼看就要触到张非相的胳膊。
张非相心头一警,下意识往后退,没承想刚刚退了太多,如今后背竟猛地撞上身后的府炎。
府炎眼疾手快,当即伸手揽住他的腰,另一只手不忘托稳肩上的妄生,声音陡然拔高:“别碰他!”
张非相浑身一僵,震惊转头。
这举动里的护犊之意,怎来得莫名其妙?
张含真的手僵在半空,尴尬地收了回去,转瞬阴阳起来:“看来为兄不在你身边的这些时日,你胆子倒是大了,什么人都敢结交,连地鬼都敢扯上关系?哦,再仔细一看,他背上这人……竟也有些眼熟?莫非……”
“够了。”
张非相冷声打断他,同时抬手拍开府炎揽在自己腰间的手,重新上前,声音压得低沉,“事情正如你所见,那又如何?掌门师兄一早便知晓内情不是吗?既早已知晓,此刻当众问我,又是什么意思?特意这般,是要故意给我难堪不成?”
张含真显然没料到他会说这些话,先前在心底备好的说辞,此刻竟一句也用不上。
而眼前人的身影,也在此刻变得恍惚起来。
是见素吗?
张含真凝望着他的双目,渐渐失了神。
难怪他们都会认错,所有人都错了。
我的见素啊……
他心头念着,不自觉便要抬手,却被张非相的声音给压了下去:“师兄难道今日,不想让我过这山门?”
呼之欲出**被强行收回心底,张含真脸上重新绽开假意温和的笑:“怎会?是为兄今日多心了,见素,你与他们如何,我信你自有你的考量。”
“无论你要做什么,无论何时,为兄都甘愿为你付出一切。”
这哥哥不简单。
妄生:别告诉我是情敌啊。
怎么说呢,目前你这个攻……有一丢丢无能。
妄生:我#’?×#%![愤怒]
张非相:没人在意过我的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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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窥天门前见真不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