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初,冷风渐起,寒意刺骨。
细雪飘了一夜,岁安澜推开门时,视线所及之处皆为一片雪白。
她披着雪白的绒氅,领口的绒毛衬托脸颊小巧。
岁安澜抬头,望着漫天皑皑白雪,眉头微蹙,纤长的睫毛微颤,贝齿轻咬下唇。
“珠流璧转,人间有四季,我竟已见过三季。”岁安澜心想道,眸中一黯。
她又想到了恩公,不知道他还在不在京城。
“喂,今天记得早点回来啊。”欧阳卿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岁安澜郑重其事得回头,笑道:“知道了!”
今天是和沈羡好约定救出沈琴萝的日子,岁安澜不敢耽搁,双手拉紧了胸前绒氅,抬脚直奔倚春楼去。
这一月京城发生了太多的事:杀人不眨眼的血屠司司主身边多了一个男女通吃的丫鬟;血屠司司主就在倚春楼对面,再加上妖怪杀人的流言,倚春楼门可罗雀,冷冷清清。
连老鸨都站在门口干着急,见岁安澜来了,眼睛亮了亮,急忙迎了上来。
“姑娘来了,快请进!”
岁安澜扫了她一眼,楼内出了人命,官府又不管事,如今姑娘们跑的跑,死的死。
往日里风光无限的老鸨,如今两鬓竟添了斑白,
岁安澜熟练放下一锭银子,按照约定到了一个包厢。
“姑娘可是要桃花来?我这就.....”
“不了,这次让海棠姑娘来伺候我吧。”岁安澜道,“天气冷,再多叫两个姑娘。”
“唉,好好好。”老鸨忙不迭答应。
岁安澜知道沈琴萝向来心气高,看不惯血屠司的人,是不可能轻易来的。
但她没料到,等两个姑娘都到齐了,自己三盏茶下肚,她还是没露面。
那两个姑娘没伺候过女客,站在原地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们都会什么?”岁安澜靠在床边,漫不经心问道。
“回姑娘,奴婢会弹琴。”
“奴婢会唱曲。”
岁安澜若有所思:“那便给我唱曲吧。”
两人依言应下,一人在琴案坐定,指尖波动琴弦;另一人站在她身侧,朱唇轻启。
琴音妙曼,歌声柔婉。
岁安澜正听的入迷,突然注意到看见两人的状态不对劲。
虽是冬初,但寒气钻骨,再加上两人穿的格外单薄,连琴音都带着一丝颤意。
岁安澜轻轻挑指,指尖凝成一丝灵力,悄然散开。没片刻,屋内变暖和了不少。
两位女子紧绷的神色也舒展开些。
一曲终了,岁安澜的目光落到琴案上。
“能教教我,这个怎么弹吗?”她指了指琴。
那日欧阳卿假扮恩公时,她见过这物件,当时就觉得这种能发出声音的东西很新奇。
“自然可以。”
岁安澜靠在床头,招手示意两人过来。
两人对视一眼,挨着床沿坐下。
岁安澜偏头问道:“你们叫什么名字?”
“奴婢梅花。”
“奴婢荷花。”
岁安澜闻言眼睛一亮,“都是以花为名啊。”
“是的。”梅花道。
“我最喜欢花了!”
岁安澜眉开眼笑,一手轻轻在梅花额上一点,另一只手指腹蹭了蹭荷花下颚。
“尤其是好看的花。”
荷花和梅花被她逗的脸颊羞红,忍不住低头浅笑。
梅花轻抚琴弦,十指翻飞,岁安澜支着下巴看得入迷。
“砰!”
突如其来的巨响惊得三人猛地抬头。
定睛一看,竟是厢房的门被人踹到,海棠倒地不起,嘴角溢出一抹血迹。
荷花和梅花两人胆子小,被吓得往岁安澜的怀里钻。
岁安澜抬头看向罪魁祸首,看清来人时身体一僵。
墨雨眠一袭黑衣,外罩玄色锦袍,面部轮廓凌厉而不粗犷,眉尾微微上扬,勾勒几分矜贵之气。
他缓缓抬头,目光落到左拥右抱的岁安澜身上。
“完蛋了。”岁安澜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现在的气氛,活像岁安澜出来招蜂引蝶然后被抓了个现行。
虽然她在鬼混这是事实。
“姐姐!”
沈羡好闻声而来,一把推开墨雨眠来到海棠身边:“你没事吧?”
她把海棠扶起来,恶狠狠得瞪着墨雨眠,扬手就要扇他巴掌。
“你敢!”
岁安澜急忙出声制止,打断了沈羡好的动作。
沈羡好的手停在半空,回头不可思议得看着她:
“这人伤了我的姐姐!你为什么要拦着我?”
在她心里,岁安澜一直是一个明事理的人,这次为何要站在伤人的恶人那边?
岁安澜看了一眼墨雨眠,后者对她挑眉。
她咽了咽口水,硬着头皮到:“或许......他有什么苦衷?”
“你!”沈羡好难以置信得看着她,满眼失望。最后愤愤得带着受伤的海棠离开。
完了完了!
岁安澜垮着脸,计划都被打乱了。
“你看上去,似乎还有点恋恋不舍?”
墨雨眠的声音冷不丁响起,平日温和的脸上浮现一抹锋利的光芒。
岁安澜最害怕他生气,连忙摆手道:“怎么会!只是....只是....”
她在心里哀嚎:他怎么会在这里啊?!
“出去。”
墨雨眠薄唇轻启,目光落到还缩在岁安澜怀里的两人。
荷花和梅花吓得一哆嗦,齐刷刷看向岁安澜。
岁安澜哪敢忤逆墨雨眠,只能点头:“出去吧。”
两人如蒙大赦,连忙退下。
屋内只剩下岁安澜和墨雨眠两人。
岁安澜低着脑袋,紧紧抓着下裙摆,如坐针毡。
半响她鼓起勇气抬头对着他笑:“恩公,你怎么在这里呀?”
“这句话应该我问你才是,你在这里做什么?”
墨雨眠并未严声令呵,只是温和得问她。
可这在岁安澜眼里,却比打她骂她还要恐怖。
墨雨眠坐到位置上,静静等她回话。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岁安澜深深的吸了口气,支支吾吾道:“我,我是来救人的。”
墨雨眠点了点头,并不言语。
岁安澜见状只好接着说下去:“她们被关在这个楼里,每天都干着自己不喜欢的事情,多可怜啊。”
她把自己和沈羡好的计划都告诉了墨雨眠,原本她的计划是今日她把海棠叫过来,然后灌她酒。
趁着她酒醉,岁安澜施法迷惑众人,让沈羡好带着海棠走。
只是沈羡好并不知道她是妖,所以岁安澜和她说的是自己去和老鸨拖延时间。
墨雨眠看了她一眼。
掌门说的是皇宫闹妖,以往按照他的性子是直接进宫面圣。但之前在云溪镇的经历告诉他,不能草率行事。
恰好最近京城里流传妖怪杀人的事,墨雨眠便决定先处理此事。
京城人多嘴杂,他打听到连江湖中杀人如麻,善会易容的血屠司司主也到了京城。
怕此事和血屠司有染,墨雨眠不敢打草惊蛇,等了几日才换了一身装扮进楼。
此前,他已经去城外看过死者尸体,三具尸体的脖颈间确有两个血洞。
除此之外,尸体似乎有些膨胀,但并非是因为尸气所导致。
墨雨眠进楼时,胸口的清玄玉佩隐隐有波动。
海棠刚好从他身边路过,目光打量着他。
墨雨眠想也没想,一脚踹了过去。没想到竟然碰见了左拥右抱的岁安澜。
他轻喟一声,从怀里掏出清玄玉佩。
玉佩非但没有安静下来,反而震动得更加强烈。
“它在动。”
岁安澜好奇得看着。
墨雨眠若有所思得“嗯”了一声,站起来走到她面前。
疏帘风动,漏声隐隐。
床幔在两人面前飘浮,岁安澜这才发现自己方才怕荷花和梅花冷而下的法术,不知何时已经被墨雨眠解了。
她接过那枚清玄玉佩,玉佩到了她手里,果然如墨雨眠所料,平静下来。
“你怎么和魔修走到一起?”
墨雨眠突然出声,目光带着审视看着她。
岁安澜“啊”了一声,才明白过来,他说的是欧阳卿。
“他......”岁安澜一顿,那日被他碰见自己和欧阳卿在一起时尴尬的感觉又涌上心头。
她不知道说些什么,只好道:“其实他是个好人。”
“不见得。”
墨雨眠没在追问。
“妖怪还藏在这座楼中,你自己小心。”
他说罢,转身要走。
“等等!”岁安澜叫住他,抬手举起掌心的玉佩。
“你的玉佩。”
“你留着吧。”墨雨眠淡淡道。
“哦......”
岁安澜收回手,手指摩挲着玉佩,刚要开口道谢,一抬头却发现他已经走了。
她心里顿时有些惆怅,恩公还是和之前在云溪镇一样,走的时候不会回头。
窗外飘进几粒雪,岁安澜起身走到窗前,看着窗外屋檐覆雪。
起风了,可她没感觉到寒冷,浑身好像有一股暖意包裹。
另一边,沈羡好守在床边,一脸担忧得看着床上的海棠。
“大夫,她怎么样了?”
大夫把好脉,无奈的摇了摇头,道:“这位姑娘似乎先天身体有异,身体乏虚,今天又受重创,恐怕......”
他没说完,但沈羡好也猜到了。
她给大夫付了钱,大夫似乎也知道这楼里闹妖的事情,收了钱之后逃命似得走了。
屋内刚静下来,床上的海棠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一口鲜血呕出。
沈羡好手忙脚乱得忙拿起帕子替她擦拭,手忙脚乱间,眼泪却先掉了下来。
这刺眼的血色,骤然勾起了当年的噩梦:沈家灭门那日,院子里也是这样触目惊心的红,爹娘倒在血泊里的模样,和此刻姐姐的样子重叠在一起。
“怎么会这样......”
沈羡好身子一软,跌坐在床沿上,眼神空洞,泪水无声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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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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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 1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