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春楼内,水榭亭中。
岁安澜手里捧着花瓣,捻起来丢进湖中,引得锦鲤来啄食。
“你看你看,这鱼多可爱。”
她拉着欧阳卿的手晃悠,没察觉到身旁的欧阳卿正痴痴得看着她。
“是可爱。”
欧阳卿的视线一直落在岁安澜笑盈盈的脸上。
不一会,沈羡好小跑着过来:“岁姑娘!”
“沈姐姐!”
岁安澜一看见她,撑着扶手就要站起来,被身后的欧阳卿一把按下:“你身体抱恙,就不要咋咋呼呼的了。”
沈羡好见欧阳卿在她身旁,立马敛了神色,向岁安澜投去慰问的眼神。
岁安澜知道她害怕欧阳卿,便对欧阳卿道:“你自己出去逛逛可以吗,我想和沈姐姐说会话。”
欧阳卿闻言心里很不是滋味,怎么沈羡好一来就要把他打发走了?
“哦,好吧。”
他语气恹恹,故意拖长了语调,想看看岁安澜会不会察觉出他的反常。
而岁安澜是流萤碟,最能感受到别人的喜怒哀乐。
“你别伤心嘛,等我说完就去找你。”岁安澜拉起沈羡好的手,抬头随口安慰了他一句。
可这话在欧阳卿心里,却好像珍宝似的。
“好!”欧阳卿应下,转身就走。
沈羡好望着欧阳卿离开的背影,笑道:“司主对你,可真不一样。”
“那是自然,我们可是朋友。”
岁安澜笑道:“要是沈姐姐也和他做朋友,就知道他其实挺好相处的。”
沈羡好听后摇摇头,眼中有几分忌惮:“算了,我们只是普通的凡人,只求平平安安就好,而他.....”
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这句话她没有说出来。想到那天欧阳卿在倚春楼杀人的样子,沈羡好就害怕。
岁安澜也没多想,瞥见廊下几个丫鬟神色慌张,手里好像攥着什么东西。
“她们这是怎么了?”她好奇的问道。
沈羡好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轻轻叹了口气,压低声音道:“还不是最近的妖怪传言,大家心里都害怕,老鸨又不放人,所以大家都准备偷偷得逃跑。”
“妖怪?”岁安澜下意识握紧了手,该不会是在说她吧?
“对啊,岁姑娘你不知道吗?”
沈羡好左顾右盼,然后道:“这几日我们楼里接二连三的死了几个姑娘,都惊动了官府,可一看那尸体,都说是妖怪杀的。”
“哦哦.....”岁安澜松了口气,那可不是她干得。
这几日她病得不轻,不知这京城里竟然出了杀人的妖怪。
紧接着她又小声问道:“那你呢?”
沈羡好迟疑了一会,突然攥住岁安澜的手,眼神恳切:“我正想和岁姑娘商量,求岁姑娘一定要带我们走。”
“我们?还有谁?”岁安澜不解。
“是...海棠。”沈羡好低下头,声音发虚。
“海棠?你不是和她不对付吗?”
岁安澜一愣,这人怎得如此好心?走之前还要把仇人一起带上。
“不是的!她以前不是这样的!”
沈羡好听她这样说,突然站起身大喊,把岁安澜吓了一跳。
“你别激动,慢慢说。”岁安澜咽下喉咙间的痒意。
沈羡好看了她好一会,才鼓起勇气道:
“海棠...是我的亲生姐姐。”
这句话犹如一道晴天霹雳,岁安澜不免倒吸了凉气,“你在开玩笑吗?”
沈羡好摇摇头,她走到亭子边,看着平静的湖面,缓缓道:“她不叫海棠,她叫沈琴萝。”
“几年前,我们还是官宦之家的女儿。父亲作为谏官,刚正不阿,对圣上直言不讳,所以树敌众多。家中贫苦,可母亲仁慈,父亲正直,姐姐也疼我,一家人过的其乐融融。可就在我九岁的生辰那天,一切都变了。”
说到这里,沈羡好开始哽咽。
“那晚,姐姐刚来我的房间,母亲突然慌慌张张得跑进来,但只是看着我们不说话。过了一会,她塞给我们一些银子,列出长长得一长串单子,让我和姐姐去买生辰用的东西。还嘱咐我们,一定要买完了再回来。”
“在路上,姐姐说好像落下了什么东西,一定要现在给我。我和姐姐起了争执,后来只好让人停下马车。等了许久,迟迟不见姐姐身影,我便想要回去找她,但.....”
说到这里,沈羡好忍不住哭出声。
岁安澜急忙起身,拿自己的衣袖替她擦去眼泪,轻声安慰:“别伤心,慢慢说。”
“等我打开门的那一瞬间......"
沈羡好永远也忘不了,自己刚刚打开大门,就看见院中鲜血淋淋的父亲和母亲,还有姐姐三人。
院中没有家仆的身影,是父亲早知有此劫,早已遣散家仆。
她那一瞬间大脑一片空白,直直瘫坐在地上。
沈羡好先是推着父亲和母亲的尸体,哭着喊着希望他们只是睡着了。
最后她爬向姐姐,把姐姐尸体翻过来时,她这才看见姐姐手里拿的是玉梅簪,是送给她的生辰礼。
年幼的她彻底崩溃,觉得是自己害死了姐姐。
就在她撕心裂肺得大喊时,突然听到怀里的人咳了几声。
“姐姐...你醒了。”
沈琴萝皱眉看着她,甚至想要伸手推开她。
沈羡好只觉得她还在生闷气,但失而复得的她再也没有之前的小脾气,抱着沈琴萝一个劲的道歉:
“姐姐,我以后再也不会惹你生气了。”
沈琴萝沉默了一会儿后,才慢慢抱住她。
当时,有几个穿着官服的人来了。沈羡好一眼就认出了领头的人是常来家中的叔叔,向来和父亲交好。
本以为他们会是来救她们的,可让她没想到的是,那晚她们就被关进柴房。
沈羡好没灰心,坚信一定会有人救自己的。
可等了很多天,就等来了一道莫须有罪名的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沈谏官身居要职,却贪墨无度,不思抚民安邦,反借权敛财,中饱私囊,败坏吏治,证据确凿,其罪当诛!”
太监在沈府门口念圣旨时,六月飘雪。
后来,沈羡好和沈琴萝被带到一个黑不溜秋的地方,那里关着很多和她年纪一样大的孩子。
那日,老鸨要选人,好看的就留到青楼,不好看的则干些粗活或者直接发卖。
一开始,老鸨其实最先看重的人是她,而不是沈琴萝。
是沈琴萝跪在老鸨脚下,用手捂住了老鸨的脚:“妈妈,这下不冷了。”
老鸨闻言大笑,觉得她听话,要指向沈羡好的手落在了沈琴萝身上。
后来沈琴萝初次接客,来者多为父亲同僚。
那个时候沈羡好还天真得以为他们会念着和父亲的旧情,会伸出援手救她们姐妹出去。
可她又想错了。
他们不过是一群衣冠禽兽。有的看不起父亲的为人正直,有的是嫉妒父亲能得到圣上器重,有的是平日里忌惮父亲。
今日父亲一死,他们边毫无顾忌得来作践姐姐,以泄心头之恨。
老鸨自然也懂这些官员的心思,于是想着让沈羡好也出来接客。
是沈琴萝站在高楼上,一手拿着簪子放在沈羡好的脖子间,警告老鸨:“要是让她接客,我就从这里跳下去!拉着她一块死!”
沈琴萝是楼里的香饽饽,那么多官员抢着要,老鸨哪敢让她出事?要是真死了,那些官员找她麻烦怎么办?
“行!”老鸨咬牙切齿,“算你狠!”
沈羡好知道姐姐是为了护着自己,也做好了和姐姐共赴死的准备。
可她们没死。但从那天起,姐姐也就像换了个人似的。
她对沈羡好越来越冷淡,甚至动辄打骂。
但沈羡好不怪她,只因为她是自己的姐姐,是在这世间唯一的亲人。
“所以,岁姑娘,求你帮帮我们。”沈羡好泣不成声。
岁安澜心里五味杂陈。
沈羡好见她这副模样,还以为她不答应,当即拉着她的手就跪下来:“岁姑娘,你是血屠司的人,老鸨不会对你怎么样的,求你......”
岁安澜连忙拉住她,语气无奈:“你这是做什么?我没说不帮你。”
她叹了口气,想起之前的事:“那晚,我让你和我走,你不愿,就是因为沈琴萝?”
沈羡好纳纳点头:“我回去之后求姐姐和我一起走,但她说......”
她心虚得看了一眼岁安澜。
后面的话沈羡好没说出口,但岁安澜也猜得出来。
“她该不会是觉得我是血屠司的人,作恶多端,不屑求我救她?”
沈羡好扯了扯嘴角,解释道:“我姐姐性子冷,但本意并非如此。我虽然和岁姑娘认识不久,但也知道姑娘是一个好人,绝非是他人嘴中的恶人。”
“如今楼里出了妖怪闹事的丑闻,老鸨更不会让我们走了。只要被发现,就是乱棍打死,而姐姐那边......”
沈羡好低眸,神情低落,她也有好久没和姐姐好好说句话了。
岁安澜点头,“好,我知道怎么做了。”
她在沈羡好耳边低语几句。
“那就先多谢岁姑娘了,只是羡好无以回报,愿来世当牛做马......”
“别说这种话。”岁安澜打断她,“我救你,可不是让你去当牲畜的。”
“噗嗤。”沈羡好忍不住笑出声,这岁姑娘当真无邪。
岁安澜可不这样想。
她是妖,要是修行得道,可以活几百年甚至几千年,而沈羡好只是一个凡人,寿命转瞬即逝。
岁安澜可不敢想若有朝一日她们相见,沈羡好变成一头牛亦或者是一匹马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