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长挠了挠脑袋,道:“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秋云鹤的事情,只是听我的父亲说过一两句......”
秋云鹤生长在最动乱的年代。那时候前朝能仁国覆灭,望春国刚刚建立,又正值阴阳道大兴,秋家家主和国君没日没夜的为新国奔波忙碌,十几岁的秋云鹤早早承担复兴国家的重任,成为了第一群研习阴阳道的修士。
他们不像辛初国有位天下半师的国君,秋云鹤只能一边卑躬屈膝去辛初国游学求师,一边靠自己钻研阴阳道的秘法窍门,和现在他们这群拿着前人成果照猫画虎的修士相比,修习的难度可谓有天壤之别。
但这位云鹤道君实在灵心慧性,凭一己之力,带望春国阴阳司杀出重围,成为仅屈辛初国锦簇阁的阴阳道学盛地。
后人也多仰仗着他理论和学说,得以不断精进适合自己的修习方法,成为造就如今的望春国,一份不可或许的力量。
“这么举世无双,丰功伟烈之人,竟然就死在了鏖山之中,英雄潦草落幕,实在让人唏嘘。”花焰摇头惋惜后,拍了拍岑无妄肩头,抬头眼神却是狡黠。
岑无妄:“......闭嘴。"
花焰充耳不闻,无比矫揉造作道:“难怪小元道君那么尊敬云鹤前辈,我们这辈已经很少有像你这般还牢记前人恩德的少年了,与小元道君相比,我简直自惭形秽!小元道君,我知错了,你不会为此跟我绝交吧?我们还是好朋友吗?大家,小元道君不说话是不是不想原谅我,你们能不能帮我劝劝他呀!”
果然大家一脸和事佬的模样,将岑无妄团团围住,苦口婆心道:“青野无心之言,既然已经知错,你就原谅他吧!”
“是啊,大家是朋友又是同僚,有什么话好斤斤计较的!来来来,快跟青野握手言和!”
“都是好兄弟,大家抱一个就不准再生气了啊!”
“哈哈哈哈哈大家别说了,元数脸都绿了,我怎么觉得青野是故意让我们逗你寻开心呢!我就知道这小子心眼贼坏,你别生气,我这就帮你打他泄愤!”
少年笑脸洋溢地举起拳头,突然手腕一痛,回头一看,只见元数满脸严霜,死死抓着自己半空中的手,极具压迫的眼神,让在场所有人不由哑声,全场逐渐沉寂。
少年头皮发麻,咽了咽口水道:“我......我开玩笑的,元数你的样子吓到我了。”
花焰见自己玩过火,连忙拦下岑无妄,好不容易将人从他的手中薅出来,咬牙道:“你的手是饿狗的嘴吗,怎么咬死还不松手了!大家听我说,我方才的确是在逗小元道君,也是因为我们方才还遇到一件事情,他从那之后就变得魂不守舍,仿佛跟换了个人一样。我也怕他出什么问题,才一直挑衅他的,帮他稳住元神的。”
人有情绪波动,七魂六魄则安定。花焰这么一说,众人便理解了她的所作所为,转而担忧道:“你们遇到什么了?”
花焰低下头颅,眸子一沉,小声道:“我们好像,看到秋云鹤了。”
似有一阵冷风钻进众人的衣领里,他们不约而同地都缩了缩脖子。
队长表情严肃,呵斥道:“莫要胡说,这话要是被主司听到,可有你受罚的。”
花焰委屈道:“可大家都只知道他死在鏖山,却不知那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他那么竭忠尽智的一个人,死的不明不白.......你们说,难道他不会有怨气,所以又回头来找我们吗?”
方才谈起秋云鹤的惋惜还徊肠伤气,众人皆又沉默起来。
他们都是阴阳家,深知修习的困难,更别说是成为这门学问的领路人。如此值得敬佩的前辈,世人对他的了解却有始无终,他们若只顾享受眼前的阴阳盛景,倒显得有些忘恩负义了。
“我也是听家中长辈所说......”不知是谁突然开口,但众人默契地没有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当时正逢中元节,阴阳司里大半部分的阴阳家都在皇宫为国君守夜,是秋云鹤发现鏖山方向鬼气暴虐,天有异象,跟国师大人交代一番后,独自前往鏖山查看,这才被恶鬼所害......”
“你也说了是大半部分,那他为何不叫剩下的阴阳家一同前往鏖山?能群殴不选,非要独自跟恶鬼拼杀,这实在不像秋云鹤这样聪明的人会做的事情。”花焰继续循循善诱起来。
“这......”说话那人犹豫了一会儿,显然是有话要说的模样。
这次不需花焰开口,其他人率先忍不住了:“卧槽,你别扭扭捏捏的,有话就直说!有什么是不能让我们哥几个知道的吗!”
那人被激后,一咬牙一跺脚,狠下心道:“去你大爷的扭捏,说就说,有什么了不起的!只是这件事情我也是听说的,我不管真假的啊!”
“行行行,有屁赶紧放,我们之中就你小道消息最多,就算是假的我们也听个乐呵!”
那人深吸一口气:“其实我听说......”他才开口又突然停下,鬼鬼祟祟地观察了四周,道:“等等啊,你等我布个防止来人提醒的阵法,要不我总觉得主司会突然冒出来,他最在意秋云鹤鏖山殒命的事情,他如若听见,这太吓人了。”
花焰点点头,戏谑道:“你快去吧,阵法画好一点,我们的小命就交在你的手上了!”
而岑无妄静默一旁,眼睛一直在花焰身上,看她的一颦一笑,看她设下一个又一个的圈套,将他们所知道的内幕一点点挖出。
举手投足之间从容不迫,不似在无为关那么莽撞冲动。
他好像闻到一股清冽的酒香......
是花焰熬过了月寒日暖,仰头饮下的天地人间。
忽而,酒香渐浓,花焰向他靠近了一些,不着痕迹地握住了他的手,小心翼翼地揉着她方才掰扯的地方。
岑无妄低头,觑她如蝴蝶一样的睫毛轻巧地扇动,嘴唇一张一合,用只有二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疼不疼呀,岑无妄。”
“......疼。”
因为是你,所以很疼。
谁知花焰皱了皱鼻子,又道:“谁叫你咬死不撒手的。疼也没办法,你就先忍着吧。”
岑无妄皱眉,严肃道:“不好。”
酒意醉人时,他又如何忍得住?
花焰道:“行行行,那我让你打回来好不好?你想打哪里,手心还是手背?”
“......等我想想。”岑无妄认真道。
花焰一愣,连忙道:“你当真要动手?我就是开玩笑的,你怎么还较真了!况且这里还有其他人呢,当心惹他们怀疑。”
岑无妄侧目道: “我不会现在动手。毕竟我还要算算,你对我动了几次手。既然要还回来,那就一次也不能少。”
花焰刚要抗议,果然有人注意到了花焰和岑无妄这边的躁动,纷纷看了过来。
“你们又怎么了?不是我说你们哦,这次回来你俩变得特别奇怪,不知道为什么,一听你们说话,我浑身鸡皮疙瘩就起来了?”
“我也是!不知道哪里不对劲,你俩站在那里一对视,我胃就不太舒服。这个画面怎么说呢......有点恶心!”
披着青野皮的花焰:......
扮演元数的岑无妄淡定许多,道:“那你们离远点吧,闲着没事不如去帮帮曲齐,他那阵法画的像狗啃的。”
众人转头一看,沉默,的确不忍直视。
曲齐拍了拍手,回看自己的阵法,满意的点了点头道:“好了,这下我们可以肆无忌惮地聊天了!”
阵法虽丑,能用就行,他们立刻重新聚在一起,回到殿内盘腿而坐,静悄悄地等待曲齐开口。只有花焰有些局促不安,关键时刻竟然分心。
谁让方才岑无妄突然凑到她耳边,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记住,是八次。”
花焰一愣,以前同他动手也不在少数,他是输是赢都不曾多说一句话。如今才扒拉了几次,怎么还较起真了?难道身体脆弱起来,人也会变得矫情!?
真是个娇气鬼!
“青野?青野!青野!!”
一张大脸凑到了自己面前,花焰被吓的一激灵,才反应过来青野就是自己,只见曲齐愤懑道:“元数脸上长花了吗?你一直盯着他看做什么,想知道云鹤前辈的事,又不好好听,方才不是你叫的最响吗!”
岑无妄闻之转头看向自己,眉梢微微上扬。
花焰心虚地将头扭开,狡辩道:“......听着呢,我留了一个耳朵的,你继续说就好。”
“好啊,那你说说我方才说什么了?”
“要挨八掌......”花焰默默扶额,现在满脑海里都是岑无妄的警告。
这不得被打成筛子。
“什么巴掌啊?我真要一巴掌呼你头上才行!”曲齐刚举起手,方才被元数握着的手腕突然隐隐作痛,他顿时一僵,握拳放在嘴边,假装咳嗽一下,道:“我还没开始讲呢,你认真一点好吧!”
“好好好,你说你说,我保证我绝对不会再分心了。”花焰伸出三根手指,表情乖巧不已。
曲奇白了她一眼,道:“这件事也是我听父亲说起的。当时他就在给国君守夜的队伍里面,亲眼看到云鹤前辈像是受到了巨大的惊吓,一脸惨白,浑身冷汗地跑出皇宫。不仅是他,很多阴阳家都注意到云鹤前辈不对劲,纷纷想追上去看看他是什么情况,但皆被国师呵斥住。大家不敢再追,所以没有人知道云鹤前辈要去哪里,要做什么,自然也没有人去帮他。直到两天之后,国君一道抚慰的圣旨送到秋家,大家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时之间,阴阳司炸开了锅,所有人都想知道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猜测为什么云鹤前辈要独自前往,各种谣言耳后风生,阴阳司的事务堆积如山,几乎荒废。国君这才也下令不需讨论,直至今日......”
“以为你要说什么呢!这里谁都父母家族和阴阳司没点关系,你说的都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东西,没意思,真是没意思!我们决定,今天就剥夺你奇闻万事通的称呼!”
除了花焰和岑无妄之外,众人一片嘘声,纷纷找手边有什么东西可以丢到曲奇身上。
曲齐像个台上被倒喝彩的戏子,脸色青黄不接,左手换右手拦下砸向他的废符法器,气鼓鼓道:“我话还没说完呢!我父亲不一样!他、他前一晚上因为喝酒喝得醉死,我爷爷怕他在守夜上闹出事,特意找了大夫将银针扎进他五感的穴位,所以那天他听什么声音都被无限放大,他又站在最前排的位置,正好听见了云鹤前辈根本不是说要来鏖山除鬼。他说的是......”
父亲,绝对不能让人发现端倪!我就要撑不住了,这是我们秋家的报应......
“报应......”众人被这两个字惊得不知道要说什么,谁知曲齐又语出惊人道:“我父亲听到之后也吓得不行,根本无心守夜,一直在看云鹤前辈什么时候回来。结果没看到人来,反而看到当时只有十岁的主司悄悄跑了出去,之后也再没回来过。他不久后跟着爷爷去秋家吊丧,尿急找茅厕迷了路,不知走到了哪里,隐隐约约听见秋家的两个长辈说......那晚,云鹤前辈是因为主司才死的。”
“卧槽,不是因为杀鬼死的吗?你怎么越说越瘆人了!”一旁的阴阳家们不禁搓着自己胳膊道。
“哇啊,曲齐道君,这种事情你都敢对外说,你真把我们当做过命的交情了!”
“......不行,我得去看看你阵法画没画对!”
队长说着起身走向门外,大殿中的人还在嘻嘻哈哈的同曲齐打闹,岑无妄看花焰表情惆怅,皱了皱眉道:“你在为谁惋惜?秋云鹤?”
“听曲齐的意思,他应该不是突然变成这样的,而是早就......”花焰长叹一声,道:“你说,仰之弥高的秋云鹤,在众人看不见的角落,发现自己正在变成污浊不堪的恶鬼。他会是什么心情呢?”
岑无妄冷漠道:“只要不死,总归能想到出路。”
所以他的出路就是要用自己亲弟弟的血养着吗?
而那句“秋云鹤是因为秋风禾才死”,中元节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恐怕也只有他们二人才知道了。
她正想如何从秋风和身上再挖出线索,补全故事中缺失的拼图,突然听到大殿外“哗啦”一道水声,紧接着是队长的慌乱无措的声音:“主、主司,您除好鬼气了呀?我们、我们都挺好的,我们正、正准备休息一下就去巡逻,刚好碰见您出来,真是太巧了哈哈哈哈哈。”
“完了,主司来了!”
阴阳家们逃难般连忙跑出殿外,在殿外站地笔直有序,只有花焰和岑无妄两个慢悠悠出来,看到四周结界不见,全部化作蒸腾的水汽,仿佛又回到了温泉附近。
“才喂完血就使那么大劲,他也不怕血崩。”花焰摇摇头道。
秋风禾看不出一丝异样,眼神从他们身上缓缓移动,道:“光天化日在这里布这种阵法,究竟是什么事情,不能让我听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