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来说,岑无妄的结界能将他们的气息和灵力,与外界隔绝得干干净净,他们任何的声响,应当都不会被发现才是。
可这男鬼身处鏖山,极有可能就是猎鬼赛的那只。如果他真如传说中那么凶猛,也很难判断他是不是在某些方面异常敏锐。所以还是小心为妙。
花焰默默看向岑无妄,他毫不迟疑道:“结界绝没问题。”
“可他在朝我们走来了。”
枯叶在他脚下碎裂,声音轻得像骨骼折断的脆响。男鬼的视线缓缓扫过他们所在的位置,空洞的目光仿佛穿透了那道无形的屏障,直直钉在她的瞳孔上。
一步两步,离他们越来越近。
花焰隐约嗅到腐朽的沉水香,那股味道本该清雅,此刻却令人毛骨悚然。
“......如果结界没问题的话,那就是人的问题了。”
花焰说完后脑海灵光一现,与岑无妄对视一眼,同时扯下自己身上的令牌,唤出掌中焰将它烧成灰烬,踩进泥土毁尸灭迹。
不出所料,男鬼脚步一滞,微微偏头,仿佛迷失了方向。
恰巧此时,“哗啦”一声,一群乌鹊猛然从暗林中炸起,黑压压的羽翼扑棱棱地从他们的头顶飞过,男鬼的脖颈僵硬地转向声源,视线完全被乌鸦吸引过去。
秋风禾走了上来,轻轻牵起来他的手,笑道:“好了,只是鸟的动静而已,你若喜欢,我下次给你送一群过来,让你玩个开心可好?”
男鬼认真地听着秋风禾说话,表情变得呆滞懵懂,他努力地理解了他的意思后,旋即顿了顿,缓缓摇着头,艰难地说出个“不”字,声音也是嘶哑难听。
秋风禾也不强迫,继续摇着铃铛,不知是准备带着男鬼往什么地方去。
花焰和岑无妄默默跟在他们身后,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可因为男鬼在前走过,这条路都是那股**潮湿的香味。
花焰越想越觉得奇怪:“望春国阴阳家的令牌和恶鬼身上是同样的沉木香,不过令牌上的是被提炼过的,要更干净些,怪不得那个鬼会那么轻易发现我们的存在,同根同源的东西他当然敏感。不过......望春国为什么要用这种吸引恶鬼的令牌呢?想让他们在猎鬼赛道时候更快地找到恶鬼吗?这个方法不也是将他们至于最危险的境遇了.....”
岑无妄道:“如果我们面前这个就是恶鬼,望春国既然能找到方法引诱他,恐怕也有了控制他的办法,所以不用担心他们阴阳家的安危。”
花焰醍醐灌顶,不禁炸了起来:“那不就是万事俱备,等着辛初国来上钩吗!夕岚也是他们能算计的?想从夕岚手上抢东西是吧!等着吧,看我会不会让你们得逞!宵小之辈!”
岑无妄视线扫到花焰身上,看似漫不经心道:“论强盗行为,你的夕岚也毫不逊色。”
花焰想也不想道:“怎么可能,夕岚常言人无信不立,业无信不兴,最在乎理之所向,问心无愧。她做事向来有章法,将道义,才不会跟望春国这群人一样。”
岑无妄听她铺天盖地地将卫立心夸赞一番,轻笑一声,可眼底却无一丝温度,道:“她都抢到自己怀里来了,当然是问心无愧,只有输者才会饮恨吞声,蚀心跗骨。”
花焰不假思索道:“她抢什么了?”
“她抢了别人视为性命的珍宝。”岑无妄垂眸睨来,长睫投下阴影,险些没有遮挡住眼底的厌恶,沉默半晌才道:“净吟国几百里海域,东纬国上千吨木铁矿物资,昌秀国每年都要向辛初国进贡数不清的的金银财宝和家禽土畜。还有......”
他忽然歪头,轻轻掐住花焰的下巴:“还有你。”
花焰脖子往后一缩,逃开了岑无妄的桎梏,疑惑道:“我?”
我还用她抢吗?夕岚瞪一眼不用数到三,她就会自觉过去。
岑无妄见手中落空,微微一愣,随即负手道:“你扮演的对象,迟焰。正是望春国的阴阳家。不仅钱财土地物力,对她有用之人她也是说抢就抢。”
“大概......夕岚这么做应该是有她的道理的,她身为一国之君,很多事情不能一概而论。况且我记得迟焰是主动投诚,这更说明夕岚人心所向,不亏为天下第一国的国君!”
岑无妄:......
看着明显偏私的花焰,岑无妄眸子暗了一下,拉起花焰道:“随便吧。注意看路,前面是下坡。”
两个人并肩同行,下了这条长长的坡后穿过层层丛木,走进更茂密的林中,只觉得眼前的雾气越来越重。
待最前面开路的秋风禾拨开一从小蓬草,一股硫磺味扑鼻而来,面前一池温泉映入眼帘,山林间的雾气都是由这里蒸腾出来的。
“跟无为关小重山的瀑布温泉比,简直差远了。”花焰站在灌木丛后,摇了摇头十分嫌弃。
岑无妄幽幽看了她一眼,道:“小重山的温泉,你认为属天下第几?”
花焰不假思索道:“当然是天下第一!”
岑无妄道:“辛初国也没有可以与之匹敌的?”
花焰道:“不知道。也不用管。总之小重山就是天下第一!”
小重山的瀑布是由数十级天然温泉梯瀑连绵而成,远望如云端垂落的银链,近观池水呈碧蓝、乳白、翠绿交错之态,美轮美奂,非瑶池仙境不可比。
岑无妄对花焰斩钉截铁的态度十分满意,方才结在脸上的冰霜也逐渐消融,道:“你若是想回去......”
“挖槽,那两个家伙究竟在干什么呀?”岑无妄话说一半,被花焰抓着胳膊打断,她晃着岑无妄,眼睛死死盯着温泉的方向:“你快看,秋风禾是不是疯了!!”
温泉之处雾气最重,几时四周烟雾缭绕,花焰还是能清楚地看见,男鬼独自进了水池,清澈的水面霎时变得漆黑,而秋风禾将铃铛放在水边,从腰间取出一把精致的匕首,在手腕之处划下一道深深的伤口,他捏着男鬼下巴迫使他抬头,抬起自己的手腕,将血全部滴入男鬼口中,脸上的笑容在雾气缭绕中更显阴森鬼魅。
一时之间竟分不清他和池子里的那位,究竟谁更像恶鬼。
“秋风禾这是在喂养他吗?他跟这个恶鬼究竟是什么关系......”花焰沉思道。
岑无妄漠然道:“养鬼认主的把戏,无聊至极。不知道这望春国的国君,知不知道他日日忌惮的恶鬼,已经是秋风禾的掌中军了。”
“如日中天,一人之下的秋家背着皇帝养自己的兵,这倒也不稀奇......”
花焰更认真地看向温泉之中,男鬼人血入腹,身上的黑血逐渐止住,眼睛的瞳孔恢复正常,连带着他的动作也变得敏捷,双手握着秋风禾捏住自己脸颊的手,十分排斥道:“不,够了,已经够了。”
一阵冷风吹过,将花焰面前的雾气吹散不少,她看着男鬼的脸,若有所思道:“你有没有觉得,这个鬼跟秋风禾长得很像呀?”
“是吗?”岑无妄敷衍地看了两眼,道:“总之都不顺眼,观之无趣,没什么感觉。”
花焰知道岑无妄不是嘲讽,是真的看不出什么分别,如果说花焰是路痴,那岑无妄就是活生生的脸盲了。她也不为难他,独自对比两个人的相貌。好在此刻秋风禾二人的脸离得很近,花焰观察后觉得二人确实是像,但天下长得像的人多了去了,也怕是自己多心了......
秋风禾微微低头按住挣扎的男鬼,不死心地继续向他的嘴里灌入自己的血,表情依然温柔:“我许久未回来,你应该难受坏了。别浪费我的血,以后能喂你的机会也不多了。”
男鬼表情还是那么僵硬。“风和,我好多了,真的够了。”
秋风禾充耳不闻,知道自己嘴唇微微发白,才慢悠悠地收手,咬住绷带的一头包扎好伤口,慢慢抚摸着男鬼的唇角,笑道:“让你别乱动,嘴上都弄脏了,兄长。”
兄长?果然!这位男鬼就是被鏖山恶鬼杀死的秋云鹤!
传言他不是被恶鬼所杀的吗,怎么他自己就是恶鬼?
花焰发现了这样惊天的秘密,不由倒吸一口凉气,连忙抓住一旁的岑无妄道:“我想我们有别的事情可以做了。”
“你要查秋云鹤?”岑无妄一眼看透了她的想法。
“对。”花焰应声道:“查查当初秋云鹤究竟是怎么死的,或许能从他的死因中,查到意想不到的收获。”
岑无妄道:“你想怎么查?”
花焰挑眉一笑:“怎么查?人不都在这里了吗,等秋风禾走了就直接抓他问!但不知他们兄弟还得兄友弟恭多久,我们先回那个小队,说不定那里还能挖出点东西。”
花焰留了一颗念珠继续监视秋风禾他们,自己和岑无妄则快速离开。须臾之间,二人便回到了双生殿前。
谁知那群人阴阳家竟没有进殿,一个个站在门口向四处眺望,看到花焰和岑无妄时眼睛顿时一亮,向他们招手道:“你们可算回来了,要不是你们提前摇铃报了平安,我们要以为你们出事了!”
岑无妄面不改色地向他们中间走去,却突然被花焰抓住了手腕。
“怎么了?”岑无妄看她笑得鬼祟,心中隐约有不好预感。
“你可站直了,别乱晃哦。”花焰将岑无妄的手放到她的脸边,岑无妄默默看着她的举动,任由她摆弄自己的身体。
“好了,这个角度不错。”花焰话音未落,整个人便撞上了自己的手掌,速度快得岑无妄连收手都来不及,他眼睁睁看着花焰半躺倒下,指着他道:“小元道君,咱们就事论事而已,你也不用动手打我吧!完了完了,我腰直不起来了,疼死我了!”
明明知道花焰嘴上叫“疼”是装模作样,岑无妄还是无奈俯下身子,轻声道:“别乱动,我扶你起来。”
可手还未递到花焰面前,身边突然窜出一堆人,隔在他和花焰中间,他们叽叽喳喳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了,还打起来了?”
“你们在看守结界呢!胡闹什么,是不是想被罚禁闭!”
“别吵了别吵了,有话好好说呀,大家都是一队的,平常朝夕相处有什么事说不开的呢!”
“是啊,你们俩往日关系很好啊,怎么好端端就动手了?青野你说,究竟发生了!”
花焰被他们当中应该是队长的人扶了起来,正想对岑无妄使个眼色,让他好好配合自己演戏时,却发现他脸冷得都快结冰了。
花焰并未注意到岑无妄死死盯住队长揽住她肩膀的手,心中还在嘀咕:这就生气了?不至于吧......
花焰刚要开口提醒岑无妄注意身份,只见他巧妙地用肩膀撞开队长,双手握着花焰的肩,明明二人幻化之后,身形相差不大,可岑无妄却能用身体将花焰彻底包围在怀里,将她与其他人完全隔开。
“我就在你面前不动,你大不了可以再打回来。”
而在其他人眼里,两个男人离得那么近,还有一方说了那么挑衅的气话,显然是暴风雨前的平静,众人纷纷跑到岑无妄身边,对他又拖又拽往后拉扯。
“别打别打,打起来我们队都得挨罚的,你们两个有气也都给我忍着点!”
花焰见岑无妄开始配合自己,假装气愤地举起拳头,但就是不落下来,最后对着空气向下一挥,自责道:“唉!说到底都是我的错,方才与小元道君闲聊,他非说秋云鹤比主司厉害,你们知道我有多崇拜主司的,我一时气不过说拿死人来比什么,再厉害不还被鬼杀了!这才惹恼了小元道君,我该打,该打!”
岑无妄此时也收了手,双手垂着站下原地,莫名一股可怜无助的模样。
众人见误会了元数,脸上的尴尬也挂不过去,不由开始指责花焰:“你这话确实过分了啊,再怎么样云鹤前辈也是为了保护望春国才去世的,你就算是说气话也不该说到他的头上。”
“我这不已经知错了吗!但是你们评评理,你们觉得咱们主司和云鹤前辈谁更强?”
果然是血气方刚的一群人,被花焰这么一问,胜负欲下意识作祟,竟然真的认真思考起来。
“这不一样吧,云鹤前辈所经历的事情,和现在的阴阳司完全不同......”
花焰嘴角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哦?哪里不同?说来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