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长老道:“怎么可能!这才过了多久,他怎么会知道花焰发生什么?我知道了......或许他是嫌万物楼太吵,所以出来散心而已!他本就喜静,自然深感烦躁,这就把你吓到了?大惊小怪,成何体统!”
虞和岁嫌弃地撇了他一眼,道:“你到底靠不靠谱啊?我总觉得你在把我往歪路上拽呢!”
“是不是歪路,等岑无妄收你为徒的时候就知道了!去,现在就去帮岑无妄把沿路清出来,别让任何人打扰了他。做徒弟就要有做徒弟的自觉,还不去照顾好你师父!”
可虞和岁刚被推出去几步,忽而冷风袭过,他身上浓郁的香气瞬间消散,只剩远远飘来的寒意。
夹着霜雪的凌冽,如刀子一样割向在场所有人。
这里是专属于妖魔的街道,此刻除了驺吾一族,再也没有其他身影。晌午的日头白惨惨悬着,他们此刻竟是一动不敢动,连影子都变得有些扭曲。
岑无妄远远走来,身上似乎裹着一层雾,在烈日下泛出铁灰色的光。
他浅金色的眸子正静静地注视着他们,细细打量,看不出岑无妄在想什么,但他们的生死,已在他的一念之间。
“是你们,见过花焰。”
岑无妄走到他们面前,只是冷冷一句。所有人的像死死被扼制住,发不出一点声音。
岑无妄此刻心情十分复杂。
岑无妄在万物楼苦思半晌,也想不通这个花焰究竟要做什么?
她若只是来拜自己为师的,大可同他就事论事,二人相互论道,借机让自己指导一二便好。
可她所做所行,哪里像是徒弟的行径?
他就不会想到要给关穆远过生辰,弄那么大的阵仗去讨她开心......当徒弟的,难道不是学好师父教的本事就好了吗?
所以她既然已经当上了自己的徒弟,目的达成,何必枉费心机,做如此没有必要的事情......
岑无妄百思不得其解,心里烦躁不已,只想出去找花焰问个清楚,可偏偏那群妖魔实在又多又密,大大小小的全部都往他身边凑,为他欢呼雀跃,也让他寸步难行。可就在他进退两难时,红莲一闪,干脆利落的带来了一个消息......
“花焰跑了。”
“她已经离开无为关了。”
岑无妄瞳孔一缩,猛地将手里的酒壶握成齑粉,威压铺天盖地而来,万物楼内还在传杯换盏,对酒当歌的妖魔们倏地浑身一僵,不受控地就跪在原地,瑟瑟发抖。
方才喧哗热闹的万物楼,霎那间陷入死寂。
众妖魔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岑无妄如同深渊的恶鬼入世,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不可谓不可怕!
所以,花焰费尽心思地为他准备百妖群魔的庆生宴,是一场向他落幕的告别!?
岑无妄怒上心头,顾不得自己是否失态,在关外街巷疾行穿梭。他咬牙心道,难道无为关是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难道他岑无妄,就是能被随意打发的家伙!
或许是红莲发现主人的不对劲,为了平复主人急躁愤然的情绪,暗中不断呼唤花焰怀中那枚红鳞,半晌后,红光又一闪,它们告诉岑无妄。
“花焰是被绑走的。”
岑无妄一愣,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冷道:“谁?”
红莲无解,主人并没有被安抚,好像更加生气了。
如今始作俑者就在眼前,岑无妄却并不着急赶尽杀绝,他要听他们亲口告诉自己:“花焰是被你们强行带走的?”
虞和岁感觉浑身血液都已经凝固,来不及抱怨明长老多么不靠谱,指甲狠狠地掐进掌心,努力冷静道:“是。她安然无恙,被带去西南方而已。”
岑无妄走过他们,冷眼轻声一句:“算你识相。”
看着岑无妄离开的背影,明长老一头雾水:“这是什么情况?我哪里弄错了吗?不行,不能眼睁睁看着岑无妄跑了。和岁,你快追过去看看!”
虞和岁握紧拳头,怒吼道:“长老,你能不能别出馊主意了,我们差点都死了啊!!!”
岑无妄无暇顾及身后那些家伙的喧闹,全身心都在听着红莲的指引,不到半柱香时间,红莲蠢蠢欲动起来,岑无妄按耐住它们,加快了步伐,山林中仿佛狂风刮过,树枝摇摆飒飒作响,但转眼又恢复如初,只剩被卷到半空又掉在地上,不明所以的呆滞的小动物们。
岑无妄看着眼前一个又一个大坑,这是红莲告诉自己,花焰最后出现的位置。可他一个个看来过去,里面全是被砸进去的驺吾族侍卫,花焰不知所踪......
在十分不显眼的地方,岑无妄看到一个粗壮的树干上,有一道极小的伤痕。
他慢慢走了过去,掌心覆盖在上面。被死死卡在里面的红鳞,感受到了主人的力量,以为终于得以重见天日。
可第一眼看到的是,主人那张阴沉晦暗的脸......
它回忆着一路发生的事情,花焰当时昏迷不醒,很快被带离了无为关,它只能安静地带在花焰身上,给其他红鳞通风报信,可突然间,侍从们停了下来,它也感觉到哪里不对劲了......
花焰醒了!
花焰的清醒让所有人都手足无措,她走起路来摇摇晃晃,模样看起来十分奇怪,她指着大惊失色的侍从们,嘴里反复念叨着:“不是......不是你们.......”然后便要往另一个方向逃走。
侍从们领了任务,哪里能放花焰跑了,刚要上前阻拦,花焰二话不说轮着胳膊,便把它们砸进了坑里,顺带将自己也甩飞了出来......
“所以花焰现在在哪里?”
.......不知道。
岑无妄深吸一口气,缓缓闭上双眼,双指放在太阳穴的位置,确定花焰没有回到无为关。
这也不难预料,按她识路的能力,清醒的时候都走不回去,别说现在神魂错乱的状态。
红衣袖顺着岑无妄的动作掉到了手肘处,露出他白得发光的手腕,他来不及思考自己够不够得体,任由自己衣裳错乱,隔壁半举在空中,拇指搓着指腹,打出一道清脆的响指。
漠然干脆地下了一道指令:“去找。”
一声令下,红莲如烟花炸开,向西面八方分散,岑无妄独自留在原地,闭眼感受空气中细微的变化,突然睁开眼睛。
是她的味道。
花焰此时头晕目眩,眼前一片模糊,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里。她脑海里有一个声音不断告诉她:她不能离开,她要去找师父。
可是,她的师父是谁啊!?
花焰怎么也想不起来。她一路上烦躁不堪,靠着混沌的双眼抱过树,抓过鬼,问过石头,可没有一个人能回答上来她的问题......难道她还没有师父吗!?
花焰不知走得多远,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只觉得身体发烫,自己好像病的很厉害。
她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靠在一块巨石上,正昏昏欲睡着,耳边突然响起一个声音。
“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你迷路了吗?”
花焰随意应付道:“嗯,好像是的。”
“诶呀,真可怜呢,你的家在哪里?”
“......我忘记了。”花焰思索道:“但我记得,我要找师父,只是我忘了怎么去找他了。”
那声音**荡魄,引诱道:“啊......天下哪个师父那么坏,把你这样好看的徒弟丢在路边?你要不别找师父了,跟我回去吧。我们那里,也能找到你的师父。”
花焰听得不真切,只记得最后一句,问道:“你那里有我的师父?”
“是啊......我那里什么都有,也会有你的师父的,你跟我走就行了。”
“好,那就多谢了。”
“姑娘客气了......”那声音似有似无,拉起花焰,让她的手握住自己的手腕,道:“是我要谢你才是。”
花焰只觉得这人的触感异常奇怪,别人的身体都是从皮摸到骨,这个家伙却皮骨却像反着长一样,指尖先是碰到了骨,这骨头这下,才是柔软的皮肤。且这人手腕异常的细,简直如婴儿手腕一般......她心中存疑,但很快懒得琢磨。
毕竟她也无处可去,不管是善心还是恶意,总比她一个人瞎转悠来的强。
可花焰若看得见,便知身边的不是引路人,那家伙蛇头人身,手臂处不知是什么软肉触手,在上面覆盖层层鳞片,这才有了两三分人的形态。它摇曳着身子缓缓向前,不断地吐着信子,眼神一直盯在花焰身上,装满了贪婪的**......
花焰摇摇晃晃地任由那家伙带着自己走,突然发现自己走的地方越来越冷,四周也变得越来越静。明明是白天日光最强的时候,这里却如阴间黄泉路,黑的伸手不见五指。
这份冷意和寂静,倒是让花焰觉得有些熟悉,她心中一喜,难道自己瞎猫碰上死耗子,误打误撞真的要找到师父了?
来不及思考,花焰不知踏出了哪一步,像伸出了水面,耳边哄得一下又嘈杂起来,眼前也恢复光亮。
花焰隐约看到了一座酒楼的虚影,那光亮并非天光,而是灯火摇曳的烛火之光。无数大小参差的黑影宝车,在她身边游移。狮兽拉车,鬼仆甩鞭,厉声呵斥道:“哪里来的家伙不懂规矩,谁让你站门口碍事的,快滚!”
身旁的蛇妖低头哈腰,连忙跟人家道歉,又将花焰被拉到一旁,道:“千盏明灯照夜宴,宝马香车逐光来。这可是为妖王举办的美人宴,我们得小心行事。”
花焰不明所以道:“什么妖王?是我师父吗?”
蛇妖眼神一转,死死扣住花焰的胳膊,生怕她逃脱一样,笑道:“是啊,今天各路王爵贵胄都来赴宴,说不定其中就有你的师父呢?而且妖王今日也是来选......徒弟的,你若成了他的徒弟,以后可就威风了!你看看来来往往,有多少灵力深厚的大妖想获得妖王的青睐,多少人想要抢你的师父?但只有胜利者,才配站到他的身边。”
“胜利者?”花焰一脸严肃,轻易地便甩开了它的手,一脚踹开了上前拦着她的小鬼,风风火火地就闯进了大厅。
厅堂穹顶高阔,悬垂了百具水晶棺,每具棺中皆坐着各色的美人尸,好奇地打量着突然闯入的花焰。
“你们谁是妖王,是不是在选徒弟?那先出来打一场吧,赢了才有资格成为我的师父。”
花焰此话一出,群妖百鬼哄堂大笑,听得她更是头痛欲裂。她如果再找不到师父,是不是就要死在这里了。
门外的蛇妖大吃一惊,被吓的完全不敢露面,它本意是想进献美人讨好妖王,哪怕美人记性有点差,奈何样貌实在好!可谁知道这个美人不是有病,根本就是个疯子!果然能在路边捡到的,能是什么好东西!!
众人笑够了,所有的视线都从花焰的身上,逐渐转移给顶楼朱漆栏杆上,正依着的一位卷发男子。
他左耳上挂着长长的银饰流苏耳坠,举着酒杯,似笑非笑地看着双颊潮红的花焰,笑道:“哟,哪里来的小糊涂鬼?”
“妖王,好凶的小姑娘啊,她的意思是不是,说你若赢不了她的话,没资格办这个选妻宴呢。”
“什么选妻啊,人家说来选师父的哈哈哈哈,师徒成夫妻,这不是人间的大忌吗!我看这女的是来拆你的台的吧,漓鬼。”
厅堂里各色华服的鬼怪妖精笑作一团,漓鬼从高处俯视着双眼迷离的花焰,道:“我们这里又不是人间,谁要管凡人的破规矩。”
漓鬼轻飘飘地从穹顶一跃而下,玄色的长袍铺开,站到了花焰面前,道:“我就是妖王,我接受你比试的邀请。”
漓鬼此话一出,周边声音更加杂乱,有笑有怒有骂,所有的声音都在花焰脑中炸开,她看着眼前黑漆漆的一团,不管周遭在说些什么,握住念珠正要动手,谁知妖王又开口了。
“你且等等。”
“等什么?”
“既然来我的地盘宣战,那比试的内容,是不是得我这个主人决定呢?”
花焰晃了晃脑袋,甩出念珠拉来一把白骨的椅子,转身便侧坐了上去,头颅微微后仰,露出白皙光滑的脖颈,涨晕的感觉终于被压了下去些。
“好,随你要比什么,我都可以。”
“你很自信嘛。”漓鬼挑了挑眉,看着她腰间的一壶白酒,道:“今天是个开心的日子,我可不想打打杀杀的,坏了我的喜气。所以不如今天就比......谁的酒量更好,如何?”
其实不太可以。
因为花焰的酒量非常一般,单纯属于人菜瘾大,时不时的馋两口,很快就醉得不省人事那种类型。
但恰巧他赶上花焰神志不清的时候,所以花焰想也没想,竟然就答应了下来。
直到岑无妄费劲功夫,终于追着她的味道找到了妖鬼界的主楼。他站在门外心脏跳得十分激烈,指尖微颤,轻缓了自己躁动的情绪,咽下翻涌的血气,才推了那道沉重的大门。
映入眼帘的,是一条约有一丈的长桌,长桌两边,一面坐着眼神清明,不怀好意打量花焰的漓鬼。另一面是半瘫在桌上,迷迷糊糊举起酒壶,结果将酒全倒在了自己身上的花焰。
厅堂中的人看到是岑无妄闯入,吓得抱头鼠窜,一个个早就落荒而逃。
漓鬼看了一眼混乱的现场,又打量了一眼怒形于色的岑无妄,提声朝花焰不怀好意道:“你这可就算输给我了。好徒弟,现在能叫我一声师父了吗?”
岑无妄呼吸一滞,不等花焰开口,抬手一掌粉碎了二人之间的长桌。
可花焰整个人醉醺醺的,对迎面危险的木屑都毫无反应。岑无妄脸色黑的阴沉,暗骂一声:“该你涨教训的。”可身体已经闪现上前,将花焰拦腰一扣,手掌像一道铁箍骤然勒住她的腰肢,紧接着背过身去,帮她挡住了木桌碎裂而飞散四溅的碎屑。
花焰眼神迷离,似看非看地盯住岑无妄的脸。
“诶,你是谁啊?”
岑无妄一怔,旋即声音冷到结冰:“你问,我是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