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焰迷失在层层云雾中,伸手不见五指,嘴里正有一搭没一搭地叫着“岑无妄”。
可她的声音仿佛被环境吞没,无法传到远处。
终于找累了,花焰往地上一坐,手撑着脸道:“算了,不教就不教吧。但你让我回去,是往哪里回?不是你决定跟我出来的吗?一生气就要走,人变得也够娇气的。”
话音刚落,云雾被晨曦破开,花焰看到自己口中娇气的岑无妄正看着萧定一的那把昱耀剑,转手将剑折了,丢进屋子下的水塘之中,迸溅出一片水花。
这不是现在的岑无妄......
花焰突然想起来了,这好像是她拜师成功的第一天!
当时她满心欢喜地来问岑无妄今天学什么,结果他摆出一脸不认识自己的样子,任花焰怎么和这位新师父说话,岑无妄都也不搭理她。
在花焰死机白咧的纠缠下,岑无妄实在被问得烦了,才漠然道:“我教不了你什么东西,不合适你就回去吧。”
若遇到脸皮薄的人,见自己热脸贴着冷屁股后,还要被反讽一句,早就满心羞愤,气的夺门而出。
好在花焰脑回路清奇,她一听岑无妄这么说,别提多开心,心道:“这可太好了,又不用上课还白得一位师父,这日子比在如斯堂还好混!”
她生怕岑无妄反悔,立刻向他抱拳道:“师父说教不了就是教不了!没关系的,我自己随便找点事情打发自己,哦不对……是随便找点书籍功法,自学自练自省。你就放一万个心吧,我干什么都挺合适的,绝不让您费心!”
岑无妄见这人笑得没脸没皮,有种拳头打在棉花的无力感……
他感觉自己好像引狼入室了。
可花焰早就是一副要去撒野的架势,一溜烟便跑了出去。
花焰一出寒食渊,迎头便遇上提着一篮肥硕草鱼的三娘,身后跟着扛着鱼竿的空青。
花焰拜师宴那日,三娘看到空青实在喜欢的紧,非要让她跟着自己生活。既然岑无妄能收徒,她就能认干女儿。
三娘五花八门的好东西送到空青面前,空青先是不知所措,在三娘坚持不懈的示好下,思考许久,最终答应了去三娘那里住。
花焰知道自己带孩子去野,或许信手拈来,但是教养孩子可就一个头两个大了。
只要空青愿意的话,她也觉得三娘是个很合适的家长。
三人相遇,空青眼睛一亮,笑着打招呼道:“花焰姐姐!”
三娘也笑道:“哟,小徒弟来了,跟我回去吃鱼吗?”
花焰摇手道:“不吃了不吃了,多谢。我准备去关外晃悠一下呢。”
三娘撇撇嘴嫌弃道:“关外人多噪杂的,有什么好晃的?不会是岑无妄让你去干活的吧?他平时不声不响的,倒是挺会使唤人。小徒弟,若哪天他欺负你了,你就告诉我,虽然我帮不了你,但我可以跟你一起在背后骂他两句,你不开心就说,别把自己憋坏了。”
花焰哈哈一笑,第一次见说“我帮不了你”的撑腰。
但谁让这里是无为关,岑无妄的地盘。或许很多人对他不满,但没几个会不知好歹地挑衅到他面前,三娘也深谙这里的生存之道,八面玲珑,不触霉头。
花焰又跟三娘闲扯了几句,末了同她们告辞,正准备独自前往关外,三娘倏尔轻描淡写的来了一句:“要小心一点哦。”
花焰脚步一顿,转头问她:“是何意思?”
可三娘耐人寻味地耸了耸肩,拉着空青慢慢悠悠地走了,只留花焰摸不到头脑。
好在花焰转头就把这茬忘在脑后,好半晌后终于到了关外,正思索着给自己空荡的房间添置点物品,一个个商铺小摊走了过去,她终于发现......
路上的人怎么都在偷偷看自己?
这群人不敢明目张胆,奈何眼神太过露骨,看的花焰莫名其妙,选东西都专心不了。
她干脆随手抓了一个靠自己最近的鸟妖,凶神恶煞道:“看什么看?我们认识吗?”
而鸟妖只是一愣,紧接着兴奋地抖了抖身后的翅膀,扯出一抹僵硬又诡异的微笑:“奶奶!奶奶想跟我认识吗!”
花焰嘴角一抽,忙不迭地将鸟妖丢了出去,像看到什么脏东西擦了擦手,道:“神经兮兮的,不会有什么病吧!”
那鸟妖却在半空中化为原型,张开翅膀几乎有半个屋子的大小,它转头又飞了回来,不由分说地拔下自己身上的羽毛,一个劲地往花焰身上丢,嘴里尖叫欢呼着:“奶奶和我说话了,奶奶愿意和我玩了哈哈哈哈哈,太好了太好了哈哈哈哈!”
街道上占满了半人半妖的精怪魔物,原本只是在暗中观察花焰的它们,此刻纷纷眼里冒着绿光,蠢蠢欲动地向花焰靠近。
诡谲的氛围将这条街道渲染地十分妖异,配上脑袋顶盘旋的叫声,和一直不停下的七彩羽毛雨,花焰险些怀疑自己究竟是在无为关,还是闯入了什么奇异空间。
直到一只猪头人身的野猪精,眯着眼睛谄媚一笑,道:“奶奶,您也丢丢我吧,用您的香手也丢我吧!”
一触即发,妖魔们生怕自己晚了一步,让其他妖怪抢了先机,争先抢后地朝花焰狂奔而来。
原本正常喧闹的街道瞬间变得疯狂,普通人早早躲到一旁,远离了是非中心。街道被闹腾的乱七八糟后,不知谁高呼一句“奶奶不见了,奶奶不在这里了!”
紧接着掀起一溜长烟,便直直追着花焰去了。
剩下的人面面相觑,一位提着篮子的少女,护紧里面的鸡蛋,道:“见讨好关主不成,把心思又放到了关主徒弟身上,不知道这小徒弟能不能吃得消嘞。”
旁边的父亲拍了拍她,道:“别管了别管了,这都应付不过来还当什么关主徒弟,走走走,这几天少出门吧,省得又遇上这群妖怪发癫,谁知道还会干出什么蠢事来。”
......
花焰现在知道三娘耐人寻味的提醒是何用意了!
她长这么大,从来只有自己追着别人打过,第一次自己被追到抱头乱窜,也是莫名其妙的。
回过神时,心想她为何要逃?自己连岑无妄都不怵,还会怕它们不成?
可刚放慢脚步,身后歇斯底里铺天盖地的“奶奶!!!!丢丢我吧!!!!再不济打我也行啊!!!”几乎让她下意识拔腿就跑!
不行!这不能硬刚!
太恶心了!
花焰东躲西藏,翻了好几座山头才把那群烦人的东西彻底甩掉,她气喘吁吁地走到一间凉亭之中,扶着杆子坐下来下,靠上椅背时,几乎累的灵魂出窍。
“不是吧,以后要是天天被这么追,这谁受得住!”花焰越想越不忿,气得一拍栏杆,道:“可我到底哪里像它们的奶奶啊!”
“它们的意思是说,岑无妄是它们的关主祖宗,你作为他的徒弟,比他低上一辈,那自然是它们的奶奶了。”
花焰一琢磨,道:“奶奶?那过了三代之后,它们岂不是还成长辈了?它们还挺会占便宜的!”
“它们又不是凡人,没那么讲究辈分,脑子也转不过这个弯,觉得是尊称随口就叫了,谁能想到你那么嫌弃。”
“这不是我嫌弃。”花焰正色道:“是凌虐,它们在欺凌我脆弱的心灵,我不逃还等着被围攻吗。话说回来,你又是谁啊?”
花焰左顾右看,半天也没看到个人影,最后向后一翻,在凉亭的屋檐上,终于看到一个十几岁的少年。
那人两侧发间竖着翅膀一样镂空银饰,头戴凤翅发冠,两根羽毛随风先后弯曲摇摆。
这身段气质,一看就和那些连人形都维持不住的妖怪,不是一个品级。
“好装啊臭小子,上面坐着你也不嫌硌得慌吗?”
花焰还以为是个正常的家伙,可看他的坐姿和扮相,就知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你再摆下去,身上的香粉味能把全无为关的蝴蝶都引过来了,别/骚/气了,收了神通吧。”
花焰方才累得呼吸不畅,现在缓了下来,只觉得鼻腔里全是上面少年的香味。
少年撇了撇花焰,扭扭捏捏地终于被“请”了下来,结果花焰连忙后退十步。
这直冲天灵盖的浓香,救命,要死了......
少年只当这人是被他华丽的外表闪瞎了双眼,不敢靠近自己,不由更加得意,装模作样的清了清嗓子,道:“我是驺吾族的未来族长——虞和岁,今日前来是准备告知你......”
说着他拍了拍手掌,四面八方冲上来几十位身穿白袍黑纹,脸上带着银色半脸面具的手下,他们手捧方正银盘,银盘上面皆盖着一块虎纹白布。
花焰环顾四周,道:“你们不是藏在这里等候出现的,而是从远处瞬间跑了过来的吧?这速度好快啊,怎么练的?教教我呗!”
虞和岁见花焰不明所以的样子,不由一阵恼火,语气也变得急躁起来:“这个不是你该考虑的事情!我是来告诉你,收下我给你的好处,放弃当岑无妄的徒弟,举荐我替代你,这里金银财宝,灵丹妙药应有尽有!我甚至能为你再找一位术法高超的妖物,将它一辈子的灵力术法全部传授给你。知道了就快拿上东西,安排我进寒食渊吧!”
虞和岁话刚说完,那群手下仿佛训练过一般,整齐划一地掀开白布,露出里面金光熠熠,价值连城的宝贝。
花焰十分没有见识的“哇”了一声,在宝物之间简直流连忘返。
虞和岁得意道:“喜欢吧?那这些东西给你,岑无妄给我!”
花焰举着一颗夜明珠认真观察,不经意间道:“那可不行。”
“不!?”虞和岁怕是没想到自己会被拒绝,冲到她面前一把抢下夜明珠放回银盘中,愠恼道:“你要是不答应的话,那就帮我求求岑无妄,让我当你的师兄,诶呀师弟也行,总是说能拜上岑无妄,什么都好说!”
花焰没想到这人这么会顺坡下驴,拍了拍他的肩膀,又拿起了那颗夜明珠道:“这个啊,也不行!”
虞和岁气得冠上翎羽都立了起来,怒问道:“这又为何不行!”
花焰微微一笑,带着几分冷厉:“岑无妄只能有我一个徒弟,我绝对、不允许、让有人来跟我争师父的心!”
万一岑无妄更看中你,让我结不了业怎么办?
我可不会让任何人影响我给卫立心交差。
虞和岁一咬牙,愤气填膺:“好,给你活路你不走,那就看你能不能活着回去当他岑无妄的徒弟!”
虞和岁一招手,他的几十个手下一拥而上,将花焰围得水泄不通。
花焰和他们从白天打到黑夜,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不计其数,反观那群对手们......
亭子上挂着的、水里飘着的,土里埋着的、地上躺着的,总之比花焰看起来凄惨多了。
花焰揉了揉肩膀,缓缓走到虞和岁身旁,他脸色苍白如纸,方才一战,已经被花焰的实力吓得像个鹌鹑。花焰一手按住他发抖的身体,另一只手五指张开,就往他头骨的位置伸去。
虞和岁没想到自己拜师不成,竟要丧命于此。这要是传回族里,他这辈子都脸算是丢完了!!!
“你别杀......”
虞和岁求饶的话未说完,只听啵唧两声,花焰手上拿着他头管上的两根翎羽,一根扎在胳膊的伤口下止血,一根咬在嘴里,慢慢剔起了牙。
虞和岁:“......士可杀,不可辱!”
“回家喝奶去吧,还不可辱。”花焰一掌拍上他的脑袋,从怀里拿出觊觎已久的颗夜明珠,道:“这个珠子好看,刚好送人,就当你赔偿我的医药费了。对了,下次出门别那么装,不打你打谁啊。”
花焰慢悠悠地离开,嘴里还絮絮叨叨着:“可不能这个样子回去啊,让岑无妄看到就不好了......”
万一被他知道自己妨碍了他发扬门派,可就糟了!
而花焰不知道的是......
岑无妄早已隐蔽在远处,从头到尾,看完了全程。
他安静地站在原地,视线几乎将花焰的背影穿透。
岑无妄反感任何关于陪伴和相守的诺言,他也是一时头脑发热才答应了收这个徒弟,其实他早就后悔了。
可今日自己又不在这里,她这样拼命又是给谁看呢?
“她说,不允许......有人争夺我?”
“明明这副模样刚好来卖惨示好,我看到如何不好?.......怕我担心吗?”
岑无妄几乎将手边的树木握成齑粉,心底念头翻云覆雨。
她竟然,那么在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