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焰并不知道自己被岑无妄暗中观察过,到三娘家随便薅了件衣服,婉拒三娘和空青留她过夜的的美意,积极勤奋地表示要回去跟师父请安。
花焰已经深谙做岑无妄徒弟的修养——师父对我爱搭不理,我把师父高高挂起。
花焰信心满满,昂首挺胸,表现得极端正得体地回到喜乐居。转眼看到一身浅金外袍的岑无妄,他独自坐在月台的茶桌前,静静地看着不远处的水面。
漆黑的水面倒映着着一轮弯月,孤寂清冷,与独坐的岑无妄遥相呼应。
哪需要花焰高高挂起,岑无妄好像就是天上人。
“岑无......师父?”花焰看得嘴一瓢,差点以下犯上,连忙转移话题道:“你在等我回来吗?”
“这个时辰了,怎么还不睡?”花焰端正的还没有几分钟,到他的对面坐下时又原形毕露。
岑无妄回神看了她一眼,微微一愣,扭过头去避开视线,皱眉道:“你穿的是什么?”
花焰看了下自己的衣服,道:“哦,我今天出去没买到合适的衣物,借三娘姐姐的先穿一穿。”
与自己爱穿墨白不同,三娘的衣服大部分都极为艳丽和清凉,她好不容易找了这件正常领口的翡翠绿长袍,只是裙摆处有一条叉口,几乎到了大腿根出的位置,好在里面有条飘逸的墨黑短裤,即使花焰现在盘腿而坐,也只是露出来一条白到乍眼的腿。
“三娘姐姐人真是很不错呢,还说要再送我几件衣服,但她的衣服实在难穿,见我连脑袋往哪里伸都搞不清楚,她实在看不过去,也就放弃了。”花焰笑盈盈闲聊道。
岑无妄轻轻嗯了一声,静静低眸看着自己手里的茶杯,若有所思道:“那你今日出去可还遇上什么?”
花焰没想到早上还恨不得自己离他越远越好的岑无妄,晚上竟关心起了她,可不放过他主动开口的机会,忙道:“有啊,今天可给我累坏了。”
花焰食指轻轻敲击着那条露在外面的腿,岑无妄低头不语,听她继续说道。
“今日本来出去买着放在卧室的物件,结果关外的妖怪跟发了疯一样,竟然追了我一路,我真是一头雾水,什么都没干成,反而累的三魂离了七魄。”
岑无妄眼神闪烁,道:“如此,可有受伤?”
花焰脑中警铃大作,连忙摆手否认:“没有没有,当然没有!你放心好了,我既然作为你的徒弟,现在不说像你这样让它们闻风丧胆,但见到我至少也是知道该夹着尾巴的。我有当关主徒弟的自觉,不会让你丢脸的。”
花焰说完默默擦了擦冷汗,感叹自己反应迅速,发挥的也算可圈可点,这师父可别又借机赶她走了。
岑无妄:“......”
岑无妄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你还有别的想说的吗?”
“该有什么要说的?”花焰一头雾水,思索片刻道:“还真有一件事......我想问问你的。”
岑无妄咽了咽口水,不着痕迹道:“什么?”
花焰表情严肃:“话说,你是不是欠债了呀?”
岑无妄:“......”
花焰环顾了岑无妄所住的水榭楼阁,虽然精致但更多的是自然天地的风雅意境,没有什么值钱的地方。
可反观关穆远的祠堂,琼楼玉宇,金碧辉煌。这显然超过了岑无妄自身的财力。
花焰极其怀疑,今天她遇上的妖怪是不是岑无妄的债主?它们不敢找关主要账,便打算到自己这位关主徒弟头上,这才锲而不舍追了自己一路。
至于为什么尊称自己“奶奶”?
那自然是因为欠钱的都是大爷,它们不敢朝自己硬要账,只好企图拉近关系,好让自己放松戒备后能多拿回一些钱。
花焰心道:可师债也不能徒偿啊。
自己拜师后一招也没学会,还欠了一屁股债,她会被卫立心骂死吧!
花焰换了个正经些的姿势,跪坐在蒲团上,郑重其事道:“岑无妄,这样下去可不行。要不我们以后开始收保护费吧,别给自己穷死了。”
岑无妄:“......”
岑无妄皱了皱眉,竟然忍受了这次花焰不着调的言论,道:“无为关不会让你缺钱花。”
花焰一愣:“哦?那么厉害!”
花焰这才从岑无妄口中得知,关外有一个已经存在上百年的组织,名叫百乐商会,最开始是由无为关最有钱的五位神秘人组成,如今成为了无为关所有有名有钱的商户的总舵。
在无为关以外的地方,讲究士农工商的社会阶级地位,商人哪怕赚了再多的钱,也总被踩在世俗脚下。
可无为关不一样。
这里的一关之主纯靠实力统摄这里。且这家伙虽有魔物的名声,但从不恃强虐杀,也不称王称霸。万事万物在他眼里,皆为刍狗,一律平等。
唯一立的规矩就是不能杀人闹事。
这样连打劫他们的情况都不复存在了,那简直更好不过来!
在无为关,他们有钱,那就是真有钱!享受,那就好好享受!
但人太过有钱,就会追求精神上的安抚。
无为关之外的地方,发达了的商人会拜佛求神,供奉香火,祈求富贵平安。
可他们在无为关,他们不需要任何神佛。因为这里就住着一位,他们看得见摸得着,并受其庇佑的活菩萨!
如今那五位最有钱之人换了一茬又一茬,但他们将岑无妄视为精神支柱的习俗从来没有改变。每年固定几天会派人送来金银珠宝,钱票银两,稀世珍宝......
不仅如此,无为关灵石仙草、宝石玉珠无数,商人逐利,自然将算盘打在了这些路边的钱财上。可毕竟这里是无为关,按理来说这里的一草一木都主人都是岑无妄。偏偏岑无妄神龙见首不见尾,从不管这种东西。
这群商会便自行立了规矩,每个开采它的家伙,需自觉将大头孝敬给岑无妄,且开采的数量频次有严格的规定,都是避免惹怒岑无妄,导致自己惹祸上身,得不偿失。
积年累月下来,岑无妄可谓集首富之富,哪怕他一挥千金,起码也要不吃不喝挥个几年才能耗尽。
所以岑无妄是真正做到了——人在家中坐,财源滚滚来。
花焰听完不由感叹:“原来是保护费自己送上门来的。”
够霸气!
岑无妄嗯了一声,依旧欲言又止道:“那,还有什么别的事吗?”
花焰爽朗道:“没有了!”
虽然花焰看起来打扮讲究,但也都是卫立心的功劳。卫立心是个娇生惯养的主,所以连带着对花焰的衣食住行都很挑剔。哪怕花焰耳濡目染,也纯属牛嚼牡丹,对此一窍不通。所以只要别让她穷到被追债,她就觉得一切没什么大不了的!
岑无妄偷偷掩饰住下眼底的在意,沉默了许久,终于道:“算了。”
既然她真的不愿诉苦,我何必再继续试探呢。
总之,或许她对我有几分真心。
岑无妄眉目柔和许多,但看起来还是一副清冷淡然的模样,道:“夜已深,好好休息。”
花焰见岑无妄朝自己点点头,起身要走,突然一愣,下意识伸手便拽住了他的袖子,岑无妄半边外袍被拉乱,领口向下一滑,露出半截锁骨。
花焰眼里毫无对美色的欣赏,从下而上的仰视着他,恳切道:“等等,我确实还有事要说。”
岑无妄微微一怔,忘记将袖子从她的手中抽空,犹豫道:“......好,你说。”
花焰松开手,默默掰起手指数道:“你明天能不能陪我买东西?我房间缺桌子和床褥,还有茶杯水壶、脸盆、镜子......”
花焰一鼓作气,一连串报出了十几样东西,岑无妄皱眉,又看了看她。
我真的对她那么吝啬差劲吗?
花焰自顾自道:“若我明天一个人去买东西,怕又要被乌泱泱一群家伙追了。我也弄不清它们究竟想做什么,只怕它们还是胡闹,所以明天想请你威慑一下,不知你明日是否有空借我狐假虎威?”
她看着岑无妄眼神那么纯粹,心眼却是个真狐狸。
岑无妄摇了摇头,叹息一声,是从未有过的无奈。他整理好衣袖,终是道:“......可以。”
第二日,花焰起了个大早,给自己收拾得干净利落,穿着与昨日差不多的衣服,躲着岑无妄房间,蹑手蹑脚地离开喜乐居,向关外奔去。
关外的布局若凌空而观,是一朵五瓣梨花。每片花瓣都是售卖特定的物品场域,而花蕊之处,便是大家休息用餐娱乐之处,也是关外最繁华忙碌之处。
花焰今日大张旗鼓,直接站到了最中心位置的核心区域。果不其然,她才露面不到半盏茶的功夫,这原本熙熙攘攘喧哗之地,逐渐变得安静异常。
那群妖魔的眼睛都是猩红,像饿极了的狼,看着花焰垂涎欲滴。
花焰见围观的家伙越来越多,在它们绷紧背脊,蓄势待发,准备向昨日那样抢到自己跟前时,她抬起右脚,轻轻一跺,脚下顿现咒纹,墨绿色的灵光掀起层层灵浪,花焰衣角摆动,笑着对空气道:“师父,在吗?”
四周空气仿佛凝滞,安静得落针可闻,只见岑无妄的一片红鳞缓缓飘到花焰耳边,里面传来一句低沉寒冽的声音:“......嗯。”
果然,岑无妄声音一出来,凝滞的空气变得躁动起来,这下不仅连妖魔,连人都伸长了脑袋往花焰的身边凑,只希望再听一句这位神秘莫测的关主的声音。
花焰见它们上钩,忍住扬起的嘴角,道:“那个......你昨日说要来关外,是真的吗?”
岑无妄不知道为何她一早就不见人,现在又莫名其妙找自己通灵,但他并非爱打探旁人闲事之人,只强撑着耐心,回应道:“......是。”
花焰见网已织好,不着痕迹地关了自己的声音,原地焦急踱步,皱眉紧张道:“我说呀,你不用非跟过来教训它们!昨天我虽然被缠着,但是大家都没动手的!”
四周偷听的妖魔顿时五雷轰顶,伸出的脑袋齐齐的缩了回来,僵在原处,失魂落魄。
燥乱的周围重新安静起来,只有花焰对红莲认真演戏的声音。
“你真的要找它们动手吗?可它们根本不是你的对手,你抬抬手指它们的命就没了,挫骨扬灰,死无全尸!虽然它们追我就是找你的麻烦,也算在无为关闹事了,可你这处罚会不会太狠了?”
“什么什么?你说不狠它们不长记性,以为寒食渊是好欺负的?不会的,我向你保证,它们再也不敢了,不信的话,等会儿你过来跟我到关外走一圈就知道了!觉得不会有一个不识好歹地跟着我们的的!”
花焰自导自演了一圈,关外的妖魔们看着花焰的眼睛都变得水汪汪的,带着无比诚恳的感恩之情。
它们不敢说话,只是疯狂地点头如捣蒜,希望岑无妄能凭空感受到它们无辜真挚的内心。
它们昨天真的不是在闹事啊!!
花焰见气氛差不多了,又将自己的声音重新打开,轻咳了一声,装模作样道:“好,那我就在关外等你过来了,我们简单逛逛就行。”
可那头迟迟没有声音,花焰以为是自己那么长时间没有动静,岑无妄已经挂了自己的通信,悄悄闭眼感知,这灵识分明还连着红鳞上,疑惑道:“师父,你生气了?”
“......没有。”
岑无妄那边终于有了声音,淡然道:“别乱走,我马上就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