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焰其实活的很迷惘。
她一直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对外界一无所知。
迟焰只有在幼年时享受过一段好日子。那时候这府邸的主人待她极好,衣食住行样样都安排妥帖,连夫子都特意请到家里教导她。所有人对她客气地近乎谄媚,连称呼都是叫她为“小主子”。
可逐渐的,迟焰在他们眼中看到了烦躁与痛恨,她的吃食变得越来越简单,最后甚至只有清汤寡水,住所也换成了最偏僻破烂的小厢房。
迟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每天乖乖地呆在厢房中看书习字,希望自己乖一点还能得到他们的表扬。直到某一日,一群人冲进她的房间,将她所有东西丢了出去,直接打发她和下人们住到一起。从此,府邸里最脏最累的活,都安排给了这个不到十岁的小孩子。
那时候她不明白这些人为何如此对她。可遇到师父之后,小小年纪的便迟焰好像明白了,自己不是这里的“小主人”,也不是后来被辱骂的“小畜生”。
她从始至终,是一位不得自由的囚徒。
......
花焰眼前的画面飞速流转,很快迟焰长成了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每日打扫干活时,脑中默背心法,晚上趁大家都睡着后,便偷偷溜起来,按书中的招式练功。甚至睡觉之时,她也利用这种方式在打坐冥想。
那一晚倒霉师父说的话,如今她已经能倒背如流。
翅膀硬了,那自然就要飞走要冲破牢笼。
她谋划许久,为了万无一失,选择在元宵节的晚上,众人张灯结彩迎接团圆,没人顾得上她时,毫无留恋地逃离了这个困住她整个孩子时期的地方。
但也是在这一天,她遇见了另一个人。
——秋风禾。
秋风禾身着阴阳家官服,那满身的蟠螭纹,衬得着他光彩夺目,气宇不凡,与穿着粗麻烂布的迟焰相比,简直是神仙真人与逃难村民。
迟焰看着拦在自己面前的男人,皱眉道:“让开!”
秋风禾怕是自己吓到了她,压制着眼底的欣喜若狂,道:“你别怕,我是来接你回家的。”
“你是府邸的人?”迟焰瞪大眼睛,没想到才半个时辰不到,他们就发现自己离开了,还派了个高位阴阳家来捉拿她回去。
今日若逃不了,她恐怕再要逃出来,更是难如登天!
她心中一横,未等秋风禾开口,直接扯开手腕上的念珠,冲着取他性命下手。
“你冷静些,我不会伤害你的!”
任秋风禾如何表述善意,迟焰仿佛杀红了眼,只一味的下死手。
可即使倒霉师父教她的所有招式都烂熟于心,奈何迟焰从未有过与人对战的经验,不善变通,基础差劲,很快被秋风禾反压过去。
秋风禾找准她的破绽,直接升起一座水牢,困住了她和她的法器。
“完了。”迟焰半跪在水牢中,近乎绝望道:“我逃不出去了......”
“我不是来抓你回去的!”秋风禾双眼猩红道:“可恶,那群人到底将你怎么了!你为何那么怕我!你放心,你受过的所有委屈,我会让他们血债血偿!不会有人再伤害你了,你抬头看看我,我、我是与你血脉相连的骨肉至亲啊......”
“妹妹。”
妹妹......
迟焰震惊地抬头看着他,秋风禾满脸心疼与愧疚,似乎不知如何说下去,伸向迟焰的手发着抖:“我,我真的是来接你的,以后我们兄妹二人相依为命,可好?”
迟焰不知该不该相信眼前的人,她对“家”的概念十分模糊,唯一的愿望只是不要再受制于人,享受一点自由而已。如今突然有个人告诉她,你竟然是有人可以相依为命的......
迟焰在自由之外,又多了一种选择。
可大脑尚未反应过来,她只能呆愣地坐在原地,双眼迷茫地看着他。
秋风禾实在不忍心,隔着水牢,轻抚她的脸颊,道:“如今世道险恶,人心叵测,稍有不慎,便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你连我都打不过,又如何独自闯荡呢?妹妹,如果你想看外面的世界,再等一等,等等我来教你如何看清这世界,好吗?你想学什么,了解什么,想要什么,我都会答应你。我只希望你能平平安安的......”
不远处咻的一声,烟花凌空升起,在秋风禾身后炸开一朵朵缤纷璀璨的火花,仿佛是庆祝迟焰有了归宿的赠礼。而秋风禾的眉眼在耀眼斑斓的光芒之下,更显温情。
迟焰动摇了。
她虽然逃了出来,但不代表她真的一点也不怕。人对未知的事物的恐惧是天生的,她一个被困了十几年的人,自然摆脱不了那份人的懦弱。
迟焰犹豫许久,一蹙眉,狠狠拍开秋风禾的手,道:“我凭什么相信你?你跟我说人心叵测,那谁知道你安的什么心?”
秋风禾一愣,忽而笑了出声:“不愧是我的妹妹,很聪明,就是要这样。”
“我尊重你的选择。若你在外面受了委屈,想同我学处世之道,拿着玉佩随时来阴阳司找我。”他将自己的玉佩放在了地上,挥手解开了水牢,道:“阴阳司主司——秋风禾,他是你的兄长。”
秋风禾又留了些银子,朝她微微一笑便潇洒离开。
迟焰在地上坐了许久,烟花应接不暇,美的触目惊心,可消失的也是毫不留情。
迟焰抿了抿唇,干脆利落地捞起银两和玉佩,朝与秋风禾相反的方向离开。
迟焰那时心想:不真正走出去打破未知,就永远害怕它。如果世道艰难,真的会一口吞下自己,她也能找到办法,让它咽不下去,不得不吐出来!
迟焰这么一走,就将近两年。
这两年里的时光白驹过隙,应当是岑无妄没有完全找到的内容,所以花焰看的不是很真切。只大概知道她因为无知懵懂吃过很多亏,但每一次都撑了下去,能反击就从来不会犹豫。
总之,迟焰活得像个人了。
花焰正好奇,她明明在外适应地很好,为何好端端的为何又回到阴阳司呢?她正要问岑无妄能不能帮她直接调到那部分的记忆,门外却不断有阴阳家来来回回跑过,喧闹的动静搅断了念珠本就不稳定的灵场。
花焰皱眉看向屋外,只见几位妖侍在她门口停下,敲响了房门。
冉雨道:“迟焰道君,国师有请。”
门外的冉雨顿了顿,又道:“关主大人是否也在道君房内?国师一并有请。”
国师?
花焰后知后觉想起还有这么一号人物,秋家之主,秋风禾的父亲,望春国一人之下的权势。
“那不就是迟焰的父亲?”花焰将盒子收了起来,突然想到什么,对岑无妄道:“琅王是不是还没有回来?”
岑无妄颔首道:“别担心,死不了。”
门外冉雨又在催促,道:“道君,莫让国师久等了,劳烦同我们走一趟吧。”
“跟叫犯人似的,走,看看他玩什么花样!”
花焰猛地把门打开,正要敲门的冉雨感受到一阵风在自己面前刮过,仓促地挂上笑脸,道:“道君,请吧。”
冉雨让出路的那刻,他身后的妖侍伸着脖子眯着眼,一个劲地往她屋子里看,在看到岑无妄那刻,所有人发出无声的哀嚎,紧接着幽怨地看向花焰。
那眼神,仿佛她是个抢到了名门望族之女绣球的穷酸秀才,被围观者报以羡慕嫉妒且憎恨的目光。
花焰轻咳一声,思绪一转,众目睽睽之下转身朝岑无妄伸出手,道:“关主大人,你方才说自己怕黑要我护着你。夜路难行,那我来扶你走吧。”
岑无妄挑了挑眉,表情意味深长,看得花焰心口微微发热,但并不影响她非要在众人面前秀一把:“关主大人,我说过,跟我出无为关后,我会护你周全的。”
“那就有劳......道君大人了。”岑无妄将手放到花焰掌心之中,悄无声息之间反客为主,握紧了花焰的手。
冉雨从来没有那么庆幸过自己是个瞎子,听到身后妖侍气得磨牙的声音,也只是浅浅一笑,朝花焰他们道:“道君,关主,请随我来。”
众人在阴阳司内走了一刻钟后,竟走到了一条湖边,冉雨召唤了十几只有成人体型大的乌龟,花焰带着岑无妄学着他们的样子,站到了龟背之上,谁知那乌龟仿佛一条飞梭,蹭得一下便朝又湖心游去。
花焰低头看着乌龟踹出狂浪的水花,笑道:“我在记得师祖的启路里记了那么一段内容......”
“花焰,不许提!”岑无妄顿时警铃大作,难得摆起架子,失态呵斥。
花焰见他动怒,吐了吐舌乖乖听话,果真没有继续说下去。
乌龟驮着他们湖中猛地转了个弯,花焰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身子一歪,险些摔进水里,好在岑无妄手疾眼快,一把将她捞回自己的怀中。
花焰搂着岑无妄脖子慢慢站稳,抬头时笑容却狡黠,道:“关主大人,你上当了。”
岑无妄瞪大眼睛,可为时已晚,花焰飞速拔下了他头上的簪子,道:“我好久没打开启路了,那段你小时候被萧定一打进河里,然后光着屁股被他捞上来的内容还在不在呀?哈哈哈哈外面的人都说我们关主大人天不怕地不怕,偏偏水能克他,其实谁能想的到,克他的分明是小关主白白嫩嫩的......”
“花焰!”岑无妄抬手捂着花焰嘴,耳朵红的几乎要滴出血来,道:“别说了。”
即使花焰半张脸都被他挡住,可那双弯着的眼睛仿佛会咬人,依然逗弄得他一败涂地。
岑无妄咬着牙,毫无威慑的重复道:“别说了。”
花焰见岑无妄是真的慌神了,无奈点了点头,将启路放回他的发间,随机咬了咬他的手指,示意他放开自己。
可谁知,岑无妄眼神一沉,手指不仅没有挪开,反而轻轻摩挲着她的嘴唇,有意无意的探进她的唇缝之中。
他低头凑到她耳边,蛊惑道:“张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