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筝甩掉荆棘鞭梢最后一点粘稠的污血,脸色依旧带着激战后的苍白,眼神却锐利如淬火的钢针,直刺向谢寻欢。“谢寻欢!”她的声音压抑着怒火与后怕,“你给老娘听着,我是你并肩作战的队友!不是你单打独斗时需要照顾的累赘!队长是队伍的核心,是大脑!不是让你逞个人英雄主义的借口!你这样一意孤行,是想害死自己,还是想到时候拖着我们所有人一起陪葬?!”
谢寻欢没有立刻反驳。办公室内弥漫的血腥与腐蚀性酸雾的气味尚未散尽,墙上和地板上坑洼的痕迹无声诉说着方才的凶险。
宁筝的话像冰冷的锥子,刺破了他习惯性独自承担一切的外壳,露出了里面他自己都未曾完全适应“队长”职责的破绽——宁筝是对的。
一丝罕见的、真实的愧疚掠过谢寻欢深邃的眼眸。他垂下眼睑,声音低沉却清晰:“你说得对。是我……欠考虑了。”这份坦诚的认错,反而比任何辩解都更具力量。
看着他难得一见的诚恳姿态,宁筝胸口的怒气如同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泄了大半。
她重重呼出一口带着血腥味的浊气,紧绷的肩膀松弛下来。“算了,”语气缓和了些,她似乎也是没想到谢寻欢能这么诚恳的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带着激战后的疲惫,“记住这次教训。下次行动前,多想想‘我们’,而不是‘我’。现在,你先休息。”她指了指相对干净的角落。
“嗯。”谢寻欢应了一声,没再多言。他走到自己的办公椅旁,动作略显僵硬地坐下,闭上双眼。
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眉头微蹙,似乎仍在消化着刚才的战斗与宁筝的训斥。
宁筝接手了守夜。办公室内重归寂静,只剩两人清浅的呼吸,以及窗外浓雾翻滚的、几乎不可闻的微响。血腥味、腐蚀气息与灰尘混合,构成一种令人神经紧绷的基调。
宁筝紧握荆棘鞭柄,警惕地感知着四周任何一丝能量波动。墙上的挂钟指针,在死寂中发出规律而冰冷的“咔哒”声,催逼着时间。
后半夜,如同暴风雨后的海面,诡异地平静下来。预想中的后续袭击并未发生,地底的哀嚎与撞击也销声匿迹,仿佛方才的血腥激战只是一场逼真的噩梦。唯有满室的狼藉与空气中挥之不去的恶臭,证明着那并非幻觉。
直到窗外的浓雾透出一点极其微弱、灰蒙蒙的光亮,宁筝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放松。他瞥了一眼挂钟,指针指向清晨六点。
时间在这片吞噬一切的雾气中,流逝得模糊不清。他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和手腕,也靠上椅背,阖上酸涩的眼。
办公室内,只剩两个疲惫的身影在压抑的宁静中短暂休憩。而窗外,那浓稠的雾霭,正等待着白昼的降临,以及……谢寻欢即将踏入的老楼“高三五班”。
谢寻欢醒来时,指针已指向七点半,第一节课就在八点。他立刻轻拍宁筝的肩膀:“醒醒,七点半了,第一节课。”
宁筝似乎并未深眠,即刻清醒,眼神恢复锐利。“拿着这个。”她递给谢寻欢一个样式古朴、触手冰凉的金属吊坠。
“这是?”谢寻欢面露疑惑。
“关键时候能保命的东西。我可不想世界竞赛还没开始,队长就先折在这种低级副本里。小心点。”宁筝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我的高三三班在正常教学楼,下课我会尽量拖住祝醒,等你汇合。”
“放心。”谢寻欢起身,没有多余废话,直接推开历史组办公室的门。走廊外的浓雾比昨夜更甚,能见度不足五米,空气冰冷潮湿,裹挟着陈年灰尘、铁锈与更深层**的腥气。
借助【清晰眼镜】,他无视这令人窒息的视野阻碍,目标明确地走向办公楼后方,那片被浓雾死死笼罩的区域。
脚下的水泥地碎裂不堪,暗绿色的苔藓和枯死的杂草从缝隙中顽强钻出,踩上去发出窸窣声响,在这死寂的白昼里显得格外刺耳。
老楼如同巨大的、沉默的墓碑,矗立在浓雾深处,轮廓模糊而扭曲。斑驳的墙体爬满枯死发黑的藤蔓,如同血管坏死。
门窗大多破损不堪,黑洞洞的窗口如同无数只贪婪而失明的眼睛,窥视着外界。一扇沉重的、布满暗红色铁锈和抓痕的木门半掩着,像一张无声等待猎物自投罗网的巨口。
谢寻欢没有任何犹豫,伸手推开那扇门——“嘎吱——!”刺耳欲聋的摩擦声在空旷死寂的楼内疯狂回荡,激起一片陈年灰尘,在破窗透入的惨淡光线下如同鬼魅般飞舞。
楼内比外面更显阴森彻骨。楼梯扶手锈蚀断裂,台阶积满厚灰,踩上去软绵绵的,只有几缕灰白的光线勉强照亮飞舞的尘埃和空气中悬浮的怪异颗粒。
空气粘稠冰冷,腐朽、霉菌和某种难以形容的甜腥气息直钻鼻腔,令人作呕。【清晰眼镜】让他清晰看到墙上的污渍、地上散落的碎玻璃、不明生物的干涸粘液痕迹,以及……通往四楼那更加昏暗、仿佛通往地狱的阶梯。
四楼走廊尽头,唯一一扇门虚掩着,门牌上油漆剥落,模糊能辨出“高三五班”的字样。
门缝里透出微弱的光,非灯非烛,更像是某种……磷火般的、不断跳动的幽绿光芒。
谢寻欢嘴角扯起一个冰冷的弧度,没有丝毫犹豫,推门而入。
虽是白昼,教室内的景象却比最深的夜晚更添诡谲与压抑。
惨淡的光线透过破碎的、布满污秽的窗户,被浓雾切割成浑浊扭曲的光柱,斜斜照在布满灰尘、暗红污渍和可疑粘液的地面上。
墙皮大块剥落,露出后面霉变发黑的砖石,仿佛整面墙都在溃烂。课桌椅东倒西歪,大多腐朽不堪,有些上面还残留着深深的抓痕和啃噬的痕迹。
而“学生”们……已然就座。它们的存在本身就在污染这片空间。
昏暗光线下,它们的可怖细节更加清晰,冲击着理智:身体肿胀溃烂、不断流淌着黄绿色粘稠脓液的;肢体扭曲变形、关节反向弯折、移动时发出“咔吧咔吧”令人牙酸异响的;皮肤呈现青灰色、布满紫黑色尸斑、空洞眼窝里幽绿磷火明灭不定的;那个头颅以不可能角度倒转一百八十度的“学生”,后脑勺对着讲台,断裂的颈椎骨刺破皮肤,清晰可见。
当谢寻欢踏入教室的瞬间,所有的“视线”——或来自眼睛,或来自感知——瞬间聚焦。
冰冷、粘稠、饱含无尽怨恨与原始饥饿的审视感如同实质的冰水混合着污秽,瞬间将他包裹。空气沉重得令人窒息,温度骤降。
谢寻欢面不改色,仿佛踏入的不是魔窟而是普通教室,径直走上讲台,讲台上放着一本破旧得几乎散架、封面被不明液体浸染得看不清字迹的历史课本。
他拿起一支粉笔,触感冰冷粘腻,如同某种**生物的骨骼,在黑板上用力写下,粉笔划过黑板的声音尖锐刺耳:“第一课:秩序与文明”。
“翻开课本第一章。”他的声音在死寂中响起,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回应他的,是几声压抑的、如同野兽在狭窄洞穴中磨牙的低吼。那个身体肿胀、不断渗出腥臭黄水的“学生”突然咧开直到耳根的嘴,发出一串“嗬嗬”的、带着气泡音的怪响,粘稠液体滴落在地,立刻腐蚀出一个小坑,发出“嗤嗤”的轻响。
紧接着,一个肢体扭曲如变异蜘蛛、覆盖着几丁质甲壳的“学生”猛地抬起一条如同镰刀般的腿,带着恶风,狠狠踹向前排一张摇摇欲坠的椅子!
“哐当——哗啦——!”
腐朽的椅子应声散架,木屑与灰尘四处飞溅,打破了教室里脆弱的平衡。
恶意如同实质的毒气,在浑浊的光线中迅速弥漫、发酵。
谢寻欢放下粉笔,双手撑在布满灰尘与可疑污渍的讲台边缘,身体微微前倾。
他幽深的眸子透过【清晰眼镜】,冷冷扫视全场,目光锐利如解剖刀,精准锁定那个踹翻椅子、甲壳上反射着幽光的“学生”。
“看来,”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像冰锥瞬间刺破了这粘稠的死寂,“有些同学,对‘秩序’这个词,存在一些误解?”
他缓缓直起身,右手看似随意地搭在了腰间玉剑的剑柄上。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甚至没有拔出。
但这个细微的动作,如同按下了暂停键。所有的低吼、磨牙声戛然而止。
连那个肿胀“学生”滴落的腐蚀性粘液都似乎凝滞在了半空。空气中弥漫的怨毒被一种更原始的、源自生命体对危险本能的恐惧所取代。
“也对,”谢寻欢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毫无温度的弧度,在昏暗中显得模糊而危险,“历史总是由活到最后的人书写。而破坏规则、不懂敬畏的‘东西’,通常连成为历史的资格都没有。”
他走下讲台,脚步在积灰的地板上发出轻微却清晰的“沙沙”声。
停在散架的椅子残骸旁,目光落在那只刚刚行凶的、覆盖着暗沉甲壳、边缘锋利的扭曲腿肢上。
“破坏公物,扰乱课堂秩序。”他的声音不高,却如同冰冷的铁律,清晰传入每一个“学生”的感知核心,“按校规,该如何处置?”
那只扭曲的、如同镰刀般的腿肢似乎感到了致命的威胁,肌肉绷紧,想要往回缩。
但谢寻欢更快!
“铮——!”
玉剑出鞘的清鸣如裂帛,瞬间割裂了教室里的死寂。一道清冷中带着深邃紫意的剑光在昏暗中骤然亮起,如同夜空中劈下的闪电。
剑光精准地、毫无阻碍地沿着那扭曲腿肢与身体的连接处一划而过。
“噗嗤——!”
没有预想中的鲜血喷涌,唯有一股浓稠如墨、散发着刺鼻硫磺与腐烂恶臭的黑气猛地从断口喷涌而出,如同被释放的怨灵。
“呃啊啊啊——!!!”一声非人的、凄厉到扭曲灵魂的惨嚎瞬间撕裂了教室的寂静。
那肢体扭曲的“学生”整个身体疯狂抽搐,断口处黑气狂涌,如同失控的烟囱,它痛苦地在地上翻滚、撞击,将旁边几张腐朽的课桌撞得四分五裂。
整个高三五班,瞬间陷入一种比死亡更深沉的、绝对的恐惧。
所有“学生”僵立当场,幽绿的眼火疯狂闪烁明灭,肿胀的身体停止渗出液体,倒转的头颅也凝固在扭曲的角度。空气中弥漫的怨毒被一种更原始的、源自食物链底端面对顶端捕食者的战栗所取代。
它们“看”着讲台下那个持剑而立的身影。玉剑散发着柔和却凛冽的紫白色光芒,剑尖斜指地面,纤尘不染,唯有剑身周围的空间微微扭曲。
他的身影在浑浊光线下略显朦胧,但那份平静之下蕴含的、足以毁灭一切的杀意却清晰无比,如同实质的寒冰,冻结了它们的每一个恶念。
谢寻欢的目光缓缓扫过噤若寒蝉、连“呼吸”都几乎停止的“学生”们,最终落回那本破旧不堪的历史课本上。
“现在,”他收剑入鞘,动作流畅自然,仿佛只是做了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翻开课本第一章。我们学习……‘秩序’是如何在绝对的混乱中,被建立和维系的。”
这一次,教室里只剩下翻动破旧书页的、小心翼翼到极点的“哗啦”声——伴随着断腿“学生”在角落发出的、被极力压抑的、断断续续的痛苦嘶气声。再无一缕杂音,敢挑战讲台上那个如同定海神针般的存在。
嘶哑扭曲、仿佛来自另一个维度的下课铃声响起时,谢寻欢合上了那本自始至终未曾真正翻动过的历史书。
“下课。”谢寻欢脸上甚至带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那笑容落在下方那些非人存在“眼中”,却比任何狰狞面孔都更加瘆人。
他留下两个字,头也不回地离开高三五班教室。身后,是死一般的、连灰尘都不敢落下的寂静,以及无数道交织着极致恐惧与在恐惧催生下、更加深沉扭曲的怨恨目光。
浑浊的光线里,唯有那个失去一条腿的“学生”在角落无声地抽搐,身下汇聚着一小滩不断蒸发着黑气的粘稠物质。
走出老楼,重新被那无所不在的浓雾包裹,他才几不可闻地轻轻活动了一下握剑的手腕,指关节发出细微的声响。
他快步走向正常教学楼的高三三班。刚至门口,便见宁筝正与一个脸色苍白如纸、神情紧张恐慌到极点的男生站在走廊上——正是昨天在食堂见过的祝醒。
宁筝看到谢寻欢,立刻迎上,目光飞快地扫过他全身,确认没有明显伤痕,但鼻翼微动,显然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身上那股无法掩饰的、来自老楼的、混合着冰冷腐朽、焦糊恶臭与一丝若有若无硫磺气息的独特“味道”。
“你……”宁筝眼神带着询问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悸。
谢寻欢摆了摆手,示意无事,转向身体已经开始微微发抖的祝醒,露出一个在对方看来如同恶魔微笑的表情:“祝醒同学,你好啊,我们又见面了。”
不知为何,看着谢寻欢那平静无波的眼神,祝醒只感到一阵阵寒气从脚底直窜天灵盖,头皮发麻,几乎要站立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