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阵发动需要的灵气太过深厚,沈观云此刻全身榨不出一丝灵力。
经脉撕扯般的痛处蔓延其上,沈观云深吸一口气,任额头渗出的冷汗滴落在地。
师兄的背温和宽厚,淡淡的青竹香让她从赤影出现起就一直紧绷的心放松下来。
灵气耗尽的疲倦感后知后觉,沈观云只觉四肢如山岳般沉重,从丹田处生出一股难以遏制的困乏,压的她眼前昏昏沉沉。
朦胧间,她眼前明明灭灭的模糊光点已然不见,耳边是微凉夜风的萧萧声。
沈观云实在困乏到了极致,正在勉力抵抗那股排山倒海的困意,思绪也不甚清明。
正当她坚持不住的时候,
“睡吧。”耳边传来一声温和轻柔的声音,宛如春日朝辉下湖边随风轻扬的细柳,让人心底生出些许痒意。
这声音似乎有什么魔力一样,让她的意识瞬间就陷入了沉睡。
在睡过去的一瞬,她脑中胡言乱语蹦出句话。
她好像,被师兄哄睡着了。
窗外天光明媚,细细光线从开了半扇的窗前跃进,顺着床沿一路到床上正在熟睡的少女脸上。
少女秀美恬静的睡颜静卧在阳光中,如终年不化的雪山一样神圣庄重。此时睡着,缺了那双黑晶眼珠的一分冷然,更显得温和清柔。
门外脚步声轻动,碗中散出的热气散在芸娘的颈窝,蒙上一层湿意,为女子身上浸染一分草木药香。
芸娘托着一方木盘,单手轻推房门,门边缓缓出现一条缝隙,映出床上少女的睡颜。
芸娘呆愣的看着正在睡熟的沈观云,几乎忘了呼吸,四下一时只剩下蝉鸣在她耳边萦绕。直到少女的眼睫轻颤,似乎就要醒来,她才如梦初醒,赶忙轻手轻脚进去,轻阖房门。
芸娘心绪有些复杂,前些日子她正心灰意冷,恨不得跟那畜牲同归于尽,竟没有细瞧仙长竟生的如此好看,像玉人似的。
沈观云脑中的场景还挺留在睡前在应抚月背上的一刻,此时乍见清透天光,还有些不适应的抬手挡了下,阳光穿过,在脸上投下纤长细影。
芸娘见状放下木托,把窗关的只露出一隙。
沈观云自床上坐起,昨日的灵力耗尽的经脉滞涩感如潮水般褪去,让她恍然以为是一场梦。
鼻尖仿佛还萦绕着腥臭的血腥味,沈观云摇摇头,驱散幻觉。
她低头看去,昨夜染血的衣裙系数被换去,身上拢着的衣袍有些陌生。
耳边传来声音:“仙长身上的衣袍是我换的,昨夜仙长太过劳累,芸娘便自作主张了。”
沈观云抬眼看向芸娘,温和道:“多谢。”
芸娘的身形还是一如当日初见那般阑珊清瘦,但是眉目间不再透着一股阴沉死气,她目光炯炯,行事干脆利落,望见窗外景象,竟还笑了下。
或许是心中怨憎愤恨已了,芸娘眉目露出释然,清亮眼眸看向沈观云,朝她感激一笑。
像是永不言败的劲松,有什么在她心底破土出芽。
许是天光真的太好,沈观云也跟着芸娘一同笑了起来。
一起庆祝她的新生。
芸娘敛了神色,后退两步,郑重拜下:“仙长除了那作恶的畜牲,了我杀夫之仇,此生恩情如山似海,仙长虽未言说,但我芸娘却生生世世不敢忘!!!”
芸娘的鬓发因为拜的太急有些散乱,可她却毫不在意,只是紧紧看着沈观云,眼中有泪意闪动,却没有一丝悲戚愤懑。
芸娘的眼中好似有一点星芒闪过,便像那坠下的星点火沫,燎原之势再也收束不住。
沈观云未发一言,只是静看她褪骨重生,内生韧劲。
芸娘起身,拍了下两膝衣袖,挽好鬓发,待仪容妥当方才去端那碗药。
药里散出的湿热白雾已不像刚才那般浓厚,药性沉淀三分,此时入口刚好。
但有个问题,这药––太苦了!
沈观云五官扭在一起,眼睛眯起,用力到眼角抽搐,感觉舌头从根部失去知觉,口腔舌内都弥漫着浓郁苦味。
沈观云一饮而尽,放下碗的瞬间感觉周身金光闪动,仿佛可以立地成佛。
她悟了。
芸娘看她喝的如此费劲,不由唇角勾勒出笑意。
怎么跟她家小儿子一样,连喝药时的表情都一模一样。
芸娘在心底微叹,仙长虽厉害,到底也还是个年纪不大的孩子啊。
她目光更加怜爱,走到一方桌前翻出一个装满蜜饯的攒盒,捧了来递给沈观云。
沈观云服下蜜饯,虽说甜苦交织也是非常酸爽,但总算不是被苦的灵魂出窍之感了。
沈观云抬眼望向芸娘,终于觉出从刚才起隐隐不对的点:“怎么不见师兄。”
提到应抚月,芸娘眼中划过一抹心疼:“应仙长从昨日起就没合过眼了,说赤影死后妖气还在,若是散到清水镇会对我们有所影响,一直在帮忙清除妖气。”
芸娘说道此处,不知想到了什么,眼中既有解气,也有沉静。
“那畜牲那样凶悍,被我下刀的时候竟然还会痛的嗷嗷叫呢!”
她的声音既有大仇得报的快感,也有亲手犯下杀戮的颤抖。
“昨晚上,镇上死了人的人家,都去找那畜牲报仇了,我一刀下去,那畜牲已经动不了了,还在瞪我,一刀就流了那样多的血!”
“可我的夫君被那畜牲害死的时候,流的血比它更多!”
芸娘说道尾处,声音已然有一丝愤恨的颤抖,收拾的动作陡然变得凌厉,发出重响。
沈观云担忧的望向她,芸娘也觉察出不妥,收敛了情绪,转身看向沈观云。
“仙长放心,死了的人活不过来,我和孩子还要过下去,便是为了他,我也要挺过来!”
“只是一时想起来,有些伤怀罢了。”
死去的人会在活着的人心底留下一道刻骨的疤痕,深入血肉骨髓,疼痛融入四肢百骸,可人总得活下去,剩下的只能交给时光来治愈了。
或许总有一天那道难愈的伤痕会结痂,尽管总是隐痛,可却不那么难捱。
沈观云在心底叹了口气,却也做不了什么。
芸娘出去了,顺带还劝沈观云不要下床走动,说是应抚月的嘱托,灵力枯竭不是小事,让她多休息。
修士最忌讳灵力枯竭,不仅会伤到经脉,甚至以后灵力运行也会滞涩。
沈观云很想说自己现在一拳能打死头牛,却被芸娘制裁,硬生生摁在床上。
芸娘用关切的眼神静静的看着她,她就再也说不出来下床的话了,只能闷闷的坐在床上,望着窗外的天光,顺便想一下师兄在做什么。
她脑中不由得浮现出应抚月追着一团猩红色妖气到处跑的画面来,一个卡通小人到处跑,兢兢业业做任务除妖气,最后瘫坐在地上抹汗。
尽管应抚月并不会坐在地上,沈观云还是被这一幕逗的笑出声。
恰逢此时,扣门声响起,有一人停在门前。
芸娘没把门关严,很轻易的就被那人推开。
门应声而动,沈观云也看清了来人的面容。
静柳依潭,清辉玉洁。
为了不让师妹担心,应抚月来此前还特意施了个清洁法术,随着衣摆上暗红的血迹寸寸褪去,应抚月不由想到沈观云一身血迹被他背回来的时候。
师妹已经很累了,却还是强撑着不肯睡去。
就算在睡梦中,眉头还是蹩起的。
应抚月眼帘微垂,在眼底投下一片鸦影,手上还提着一提点心。
那是隔了条街的糕点铺的店家,见他除了妖气回来,非要塞在他手上的。
他站在店前,有点犯难。
店家看着他眼睫不断扇动,盯着柜里的点心,目光来回扫过,忽然福至心灵,连忙从柜台下面翻出一提用油布包好的点心。
点心清甜软糯,香气顺着油纸草质气息传到应抚月面前。
店家笑着向他解释:“应仙长是要去看望沈仙长吧,这是桃花糕,小店镇店之宝,旁的人都没我做的软糯,吃起来一点都不腻。”他自豪的拍了拍胸脯:“小镇上的小娘子们都喜欢买来当早点,经常天不亮就站在门前排号呢!”
他又絮叨了什么点心铺子发家史啊,应抚月罕见出神,他盯着手上这提糕点,想着回去见到师妹,她会喜欢吗?
应抚月不知道,他早已辟谷,不食谷物多年。
店家不肯收他的钱,应抚月想了想,从芥子囊中抽出一张黄纸,看着极力推拒不肯收钱的店家:“我为你画一张除秽符吧,镇邪趋秽。”
应抚月运劲,灵力流动在指尖,手指在半空轻轻滑动,勾勒出丝线,以指为笔,笔走龙蛇,一气呵成画完符箓,轻轻一推,符箓便向黄纸飞去,牢牢融在其上。
旁边从应抚月站定在点心铺子前就开始偷偷观察的人不由得发出惊呼,咋舌惊叹。
店家捧起那张符箓,眼睛光亮更盛,喜悦惊讶之情怎么也藏不住,连连向应抚月道谢 。
应抚月点点头离去。
他一离开,店前瞬间就聚拢了许多人,都向店家讨要符箓来瞧瞧。
“李糕头,给我瞧瞧呗,我还没看见过仙长画的符箓是什么样子呢!”
店家依依不舍的递过去:“就瞧一眼啊。”
那人拿在手里啧啧称奇,不由叹道:“要是我的就好了。”
店家闻言立刻啐了一口:“去去去,有本事你自己去向仙长要一个,这可是我李糕头凭手艺得来的!”
他小心又宝贝的看了一眼符箓,随即一揣胸前,不肯给人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