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边境?变异蔷薇?血珀?
这些陌生的词汇,带着浓郁的地域和神秘色彩,让傅沉岩的心猛地一沉。
他看向林絮,发现对方的眼神深处,除了专业的冷静,还藏着一丝极淡的、仿佛被触动了什么记忆的波澜。
“你怎么会对这些这么了解?”傅沉岩下意识地问。这种偏门的知识,已经超出了普通法医的范畴。
林絮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避开了傅沉岩探究的目光,语气平淡:“以前……接触过相关的案例资料。”
这个回答显然有所保留。
傅沉岩还想再问,却被林絮打断。
“更重要的是,”林絮指向报告上的另一组数据,“我们在‘玫瑰案’死者赵永昌的衣物纤维中,检测到了微量的、与‘忘忧阁’内部熏香同源的独特香料成分。而在‘枯藤案’张明远的指甲缝里,也发现了类似的残留。”
忘忧阁!
两条关键的线索,在此刻交汇!
傅沉岩猛地站起身,眼中锐光毕露:“看来,我们是时候去会一会这个‘忘忧阁’了。”
他看向林絮,发现对方也正看着他,两人目光交汇的瞬间,之前的隔阂与别扭仿佛在共同的目标前暂时消弭,只剩下属于刑警和法医的、猎手般的专注与锐利。
“我申请参与行动。”林絮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那些香料和可能的植物残留,需要现场判断。”
傅沉岩看着他清冷而执着的脸庞,心头那股因苏晚而起的烦躁莫名散去了一些。他点了点头:“好。准备一下,晚上行动。”
夜幕,缓缓降临。
针对“忘忧阁”的侦查与渗透,即将展开。而傅沉岩和林絮都不知道,这次行动,将会揭开更深、更危险的冰山一角,也将他们之间那根无形的线,拉扯得更加紧密,也更加脆弱。
“忘忧阁”这种地方,门槛高,戒备心强,直接硬闯只会打草惊蛇。
傅沉岩安排了几波生面孔的警员尝试接触,都因为无法提供“引荐”或被质疑身份而失败。
案子似乎又卡住了。
连续的高压工作让整个刑侦支队都弥漫着一股低气压。
这天下午,难得的没有紧急会议,办公室里弥漫着泡面和咖啡混合的、属于加班狗的独特气息。
“唉,傅队这脸黑的,我都不敢大声喘气。”王东扒拉着已经凉透的盒饭,小声跟旁边的周颖嘀咕。
周颖叹了口气,揉了揉发酸的眼睛:“没办法,案子没进展,张局一天三遍电话,傅队压力最大。”
她瞥了一眼傅沉岩办公室紧闭的门,“而且,我感觉傅队最近……特别易怒。”
“可不是嘛!”王东心有戚戚焉,“昨天我就汇报慢了半拍,差点被他眼神冻死。”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带着点八卦的兴奋,“不过你们发现没,傅队好像只对林法医……不太一样。”
周颖挑了挑眉,没接话,但眼神里也流露出同样的好奇。
傅沉岩对林絮,依旧没什么好脸色,训斥起来也毫不留情,但那种暴躁里,似乎掺杂了点别的、更复杂的东西。
比如,他会默许林絮提出的一些近乎苛刻的检验要求,会在林絮熬夜加班时,看似不经意地把宵夜放在他桌上,虽然语气还是“不吃就扔了”,甚至有一次,他们看到傅沉岩站在法医中心外面,盯着里面亮着的灯,看了好久。
“你说,傅队和林法医,是不是……”王东挤眉弄眼,做了个暧昧的手势。
“干活!”周颖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瞎猜什么!傅队和林法医那是……那是革命友谊!对,为了破案建立的深厚革命友谊!”
王东撇撇嘴,显然不信。
这时,办公室门被推开,林絮拿着份文件走了进来,似乎是来找傅沉岩签字的。
他今天没穿白大褂,只穿了件简单的浅蓝色衬衫,衬得肤色愈发白皙,只是眼下的淡青色阴影显示他同样休息不足。
他径直走向傅沉岩的办公室,敲了敲门。
里面传来傅沉岩低沉的一声:“进。”
林絮推门进去。外面办公区的几个人不约而同地竖起了耳朵,虽然什么也听不清。
办公室里,傅沉岩正对着电脑屏幕上的地图皱眉,听到动静抬起头。看到是林絮,他眼神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随即又恢复冷硬:“什么事?”
“关于‘血珀’颜料的补充鉴定报告,需要你签字归档。”
林絮将文件放在他桌上。
傅沉岩拿过来,扫了一眼,是些更专业的数据分析,他看不太懂,但相信林絮的专业性。他拿起笔,龙飞凤舞地签下名字,递回去。
林絮接过,却没有立刻离开。
傅沉岩抬眼看他:“还有事?”
林絮沉默了几秒,似乎在斟酌措辞:“‘忘忧阁’的突破口,或许可以从艺术品流通渠道入手。陈永年明面上是文化商人,他名下还有一家拍卖行。赵永昌和苏晚的交易,也是通过艺术品买卖进行掩护。”
傅沉岩愣了一下,这思路确实是他之前忽略的。他看着林絮平静的脸,心里那点因为案子停滞的烦躁,奇异地被抚平了一些。
“嗯,知道了。我会让经侦那边的同事介入协查。”傅沉岩的语气不自觉缓和了些。
林絮点了点头,转身准备离开。
“喂。”傅沉岩忽然又叫住他。
林絮停下脚步,回头,用眼神询问。
傅沉岩张了张嘴,视线落在林絮略显苍白的脸上,那句“你脸色不好,注意休息”在嘴边转了几圈,最终却变成了一句硬邦邦的:“……下次报告字写工整点!”
林絮:“……”
外面竖着耳朵的众人:“……” 得,革命友谊看来也不太牢固。
林絮没什么表情地看了傅沉岩一眼,拉开门走了出去。
傅沉岩看着重新关上的门,烦躁地耙了耙头发。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明明想说的不是这个。
******
傍晚时分,天空又飘起了细雨。
傅沉岩处理完手头的工作,揉了揉酸痛的脖颈,准备去食堂随便对付一口。
刚走出办公楼,就看到林絮撑着一把黑色的伞,独自站在雨幕中,似乎在等车。他身形清瘦,站在那里,像一株挺直的、带着凉意的竹子。
傅沉岩脚步顿住。
他想起之前那次雨中送他回家,车厢里尴尬又暧昧的气氛。也想起这些天两人之间刻意的疏远。
鬼使神差地,他朝着那个方向走了过去。
“没开车?”傅沉岩的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有些沉闷。
林絮似乎没想到他会过来,微微怔了一下,才回答:“嗯,送去保养了。”
雨丝斜斜地打在伞面上,发出细密的声响。
两人之间隔着一步的距离,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泥土气息。
“那个……”傅沉岩搜肠刮肚地想找点话说,目光却不自觉地落在林絮握着伞柄的手上。
那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干干净净,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玉石般的光泽。他忽然想起,这双手,不仅能在解剖台上精准地剥离真相,也曾……在他受伤时,下意识地扶住他。
“傅队有事?”林絮见他半天不说话,开口问道,声音依旧平淡。
傅沉岩猛地回神,有些狼狈地移开视线,胡乱找了个借口:“关于那个变异蔷薇……你之前说,在资料里见过?”
林絮握着伞柄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他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嗯。很多年前,在国外留学时,旁听过一个植物毒理学的前沿讲座,提到过一些边境地区的特殊植物种群,其中就包括这种变异蔷薇。它的提取物,具有强烈的致幻和神经毒性。”
他的语气很平静,但傅沉岩却敏锐地捕捉到,在提到“国外留学”和“很多年前”时,林絮周身的气息有那么一瞬间的凝滞和冰冷。
傅沉岩知道林絮是海归博士,毕业于国外顶尖的医学院,但他从未听林絮主动提起过留学时候的事。这似乎是林絮的一个禁区。
“你……”傅沉岩想问什么,却看到林絮已经抬手拦下了一辆刚好路过的出租车。
“车来了。我先走了,傅队。”林絮拉开车门,侧身坐了进去,没有再看傅沉岩一眼。
出租车载着那抹清瘦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迷蒙的雨幕中。
傅沉岩独自站在原地,雨水打湿了他的肩头。他望着出租车消失的方向,心里像是被这冰凉的雨水浸透,泛起一阵酸涩的凉意。
他感觉,林絮身上笼罩着一层厚厚的迷雾。那迷雾之下,似乎藏着不为人知的过去,和沉重的秘密。而他,被隔绝在外。
这种无法靠近、无法触碰的感觉,比任何悬而未决的案子,都更让他感到无力和……心烦意乱。
雨,渐渐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