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这天下午,傅沉岩带着周颖,再次来到“迷迭香”画廊,进行补充询问。
虽然直接证据不足,但苏晚仍然是重要的关联人物。
画廊里流淌着空灵的音乐,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与案发现场类似但又不同的复合香料气味。
苏晚今天穿着一身墨绿色的长裙,正站在一幅新完成的画作前。
那画上是大片纠缠的深红色荆棘,荆棘丛中,隐约可见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透着挣扎与束缚感。
看到傅沉岩,苏晚并不意外,她微微一笑,笑容带着艺术家的疏离和一丝难以捉摸:“傅警官,还有这位女警官,请坐。”
询问过程很顺利,苏晚对答如流,再次强调了她与赵永昌只是纯粹的商业关系,对于赵永昌的私下交易和加密文件表示一无所知。
就在傅沉岩觉得这次走访可能依旧一无所获时,画廊的门被推开了。
林絮带着一名助手走了进来,他手里拿着一个透明的证物袋。
“林法医?”傅沉岩有些意外地站起身。他没想到林絮会亲自过来。
林絮的目光先是在傅沉岩和周颖身上扫过,最后落在苏晚身上,语气平淡:“苏女士,打扰。关于上次取样的一些细节,需要再向你核实一下,另外,我们在案发现场发现了这种特殊黏合剂残留,想确认你的画作装裱是否使用同类产品。”
他的出现,让苏晚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变化,但那变化稍纵即逝,她很快恢复了得体的微笑:“当然可以,林法医请便。”
林絮点了点头,开始专业而细致地询问起来。他的问题精准,逻辑严密,几乎不给苏任何回避的空间。
傅沉岩站在一旁,看着林絮与苏晚交谈。他发现,苏晚在面对林絮时,眼神里那种艺术家的疏离感淡去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专注,甚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探究和兴趣。
苏晚微微向前倾着身子,认真听着林絮的每一个问题,回答时,目光也更多地停留在林絮的脸上。
一股莫名的、酸涩的情绪毫无预兆地涌上傅沉岩的心头。像是一口气闷在胸口,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他注意到苏晚今天涂了颜色很淡的口红,衬得她气色很好。而林絮……林絮的嘴唇颜色总是很淡,近乎苍白,只有在……
傅沉岩猛地掐断了自己的思绪,脸色沉了下来。
“林法医对香料和颜料也这么有研究,真是令人佩服。”苏晚的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赞叹,目光盈盈地看着林絮。
林絮神色不变,只是公事公办地回答:“工作需要。”
“那以后如果我在创作上遇到一些材料学的问题,是否可以请教林法医呢?”苏晚笑着,语气自然地拉近距离。
傅沉岩的眉头拧成了疙瘩,他几乎能听到自己后槽牙摩擦的声音。
他上前一步,不着痕迹地挡在了林絮和苏晚之间,语气硬邦邦地打断:“苏女士,我们的询问结束了。感谢你的配合,如果有需要,我们会再联系你。”
他的动作和语气都带着明显的驱逐意味。
苏晚微微一怔,看了看面色不虞的傅沉岩,又看了看他身后依旧没什么表情的林絮,眼中掠过一丝了然,随即笑了笑:“好的,傅警官,林法医,慢走。”
离开画廊,坐进车里,气氛有些凝滞。
周颖敏锐地感觉到两位上司之间的低气压,识趣地保持着沉默。
傅沉岩发动车子,透过后视镜,看到林絮安静地坐在后座,看着窗外,侧脸线条冷硬。
那股无名火又在傅沉岩胸腔里烧了起来。他猛地一打方向盘,车子拐进一条僻静的小路,然后一脚刹车停住。
周颖吓了一跳:“傅队?”
“小周,你先下车,去买几杯咖啡。”傅沉岩的声音压抑着情绪。
周颖愣了一下,立刻反应过来:“哦,好,好的!”她飞快地解开安全带,拉开车门溜了下去,还不忘贴心地关好车门。
车内只剩下两人。
傅沉岩从驾驶座回过头,目光沉沉地盯着一脸平静的林絮。
“林絮,”他几乎是咬着牙开口,“你跟那个苏晚,很熟?”
车厢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傅沉岩那句话问出口,带着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浓烈的酸味和质问。
林絮终于将目光从窗外收回,落在傅沉岩紧绷的脸上。他那双浅色的瞳孔里没有任何波澜,只是淡淡地反问:“傅队,这与案件有关吗?”
一句“傅队”,瞬间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回了公事公办的刻度。
傅沉岩被噎得一窒,胸口那股邪火烧得更旺,却又找不到发泄的出口。他难道能直接说,我看不惯她那样看着你?他凭什么?
他猛地转回身,双手死死握住方向盘,指节泛白,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无关。”
他重新发动车子,引擎的轰鸣声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车子驶回主路,汇入车流,两人再无一言。
回到市局,气氛依旧紧张。
副局长张诚——一位年近五十,经验丰富但已有些发福的老刑警,亲自坐镇专案组,听取并案后的进展汇报。当他听到加密交易记录和关联图片时,眉头拧成了疙瘩。
“沉岩,你的判断我支持,这两个案子背后肯定有勾连。但并案调查,压力就更大了,省厅那边也在盯着。”张局敲着桌子,“技术队那边,让网安支队的顾辉全力配合你们,那小子是顶尖高手,一定有办法撬开那些加密文件的嘴!”
顾辉,市局网安支队的王牌,年纪轻轻却已是网络追踪和密码破解领域的专家,性格跳脱,但能力毋庸置疑。
“明白,张局!”傅沉岩沉声应道。
“另外,”张局目光转向一直沉默坐在角落的林絮,“林法医,你们法医中心和物证鉴定中心要协同作战,特别是那些植物残留、香料成分,一定要追根溯源!需要什么资源,直接打报告!”
“是,张局。”林絮微微颔首。
会议结束后,各项任务迅速分配下去。
傅沉岩亲自带着一队人,开始对赵永昌和张明远的社会关系进行交叉比对,试图找出那个隐藏的交集点。
周颖和小刑警王东,就是之前被傅沉岩吓得够呛的那个,负责外围走访,重点排查两人可能共同接触过的特殊场所或人物。
网安支队的办公室灯火通明,顾辉顶着一头乱毛,眼睛死死盯着屏幕上滚动的代码,嘴里叼着根棒棒糖,键盘敲得噼啪作响。
傅沉岩偶尔过去看一眼,只看到满屏的天书。
“傅队,别急,给哥们儿点时间,保证把这龟壳给你敲开!”顾辉头也不抬,信心满满。
法医中心那边,林絮带着助手和物证科的同事,几乎将两个案子的所有物证重新过了一遍。那些暗紫色的枯藤,娇艳的玫瑰花瓣,诡异的香料和颜料,在显微镜和各种分析仪器下,试图吐露它们的秘密。
几天后的傍晚,傅沉岩刚结束一轮冗长的问询,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回到办公室,就看到周颖和王东一脸兴奋地冲了进来。
“傅队!有发现!”周颖激动地挥着手里的笔记本,“我们排查了赵永昌和张明远近半年的行程和消费记录,发现他们都在不同时间,频繁出入过城北一家叫‘忘忧阁’的高级私人俱乐部!”
“忘忧阁?”傅沉岩眼神一凛,“什么背景?”
“查过了,明面上是会员制的高端休闲会所,提供茶道、香道、艺术品鉴赏之类的服务,老板叫陈永年,背景干净,是个文化商人。”王东补充道,“但据一些外围了解,那里私底下似乎提供一些……更‘特殊’的体验,门槛极高,非常隐秘。”
特殊体验?傅沉岩立刻联想到了那些加密的交易记录和诡异的仪式感。
“重点查这个陈永年和‘忘忧阁’!查它所有的会员资料,尤其是赵永昌和张明远同时期在场的记录!”傅沉岩立刻下令。
“是!”
就在这时,傅沉岩的手机响了,是顾辉打来的。
“傅队!搞定了!”顾辉的声音带着亢奋的沙哑,“部分交易记录破解出来了!妈的,金额大得吓人!交易对象指向几个海外空壳公司,但资金最终流向还在追。另外,那些图片也还原了一部分,除了藤蔓和玫瑰,还有一些扭曲的、像是人体挣扎的符号……我发你邮箱了!”
“干得漂亮!”傅沉岩精神大振,立刻打开电脑。
几乎同时,林絮也拿着一份刚打印出来的报告,快步走进了傅沉岩的办公室,他的脸色比平时更加凝重。
“傅队,枯藤和玫瑰花瓣上的植物精油,以及颜料中的特殊矿物成分,溯源有方向了。”林絮将报告递过来,“指向一种极其罕见的、只生长在西南边境特定区域的变异蔷薇科植物,以及当地一种濒临枯竭的特殊矿物颜料‘血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