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忧阁”的调查在经侦支队介入后,终于撕开了一道口子。
陈永年名下的拍卖行,近两年有几笔来源模糊、最终却以高价拍出的“抽象艺术品”,资金流向与赵永昌、张明远的加密交易记录存在交叉。
更关键的是,经侦同事在核查拍卖行账目时,发现了一笔隐秘的、定期支付给一个境外账户的“咨询服务费”,收款方署名只有一个代号——“Gardener”。
园丁。
这个代号让傅沉岩瞬间联想到了那些被精心“摆放”的尸体,无论是填满枯藤的张明远,还是被玫瑰簇拥的赵永昌,都透着一种扭曲的、如同园艺作品般的仪式感。
“Gardener……很可能就是我们要找的幕后策划者,或者至少是核心成员之一。”傅沉岩在案情分析会上,用红笔在白板上重重圈出这个代号,“他的‘作品’,需要特定的‘养分’。”
会议室里气氛凝重。
张局亲自坐镇,网安支队的顾辉、经侦的负责人,以及核心办案人员都在。
“根据目前掌握的线索,‘忘忧阁’极有可能是这个组织筛选‘目标’、进行前期接触和交易的场所。”傅沉岩继续分析,“赵永昌和张明远,都是通过‘忘忧阁’被盯上的。他们一个寻求刺激和超越常人的体验,一个痴迷于超自然力量,都符合这个组织寻找的‘猎物’特征。”
“那他们的杀人动机是什么?仅仅是为了完成那种变态的‘艺术’?”周颖忍不住问道。
“不完全是。”接话的是林絮。他今天脸色似乎比平时更白一些,但眼神依旧锐利。
“从‘枯藤案’的毒素标记,到‘玫瑰案’死者表情呈现的极致情绪,我认为,他们在进行某种……实验。收集人在特定极端情绪下,或者被特定物质影响后,产生的生命能量或者……生物信息。”
这个推测比单纯的仪式杀人更加骇人听闻。会议室里一片寂静。
“实验……”张局沉吟着,脸色难看,“如果真是这样,那这就是一个极度危险、视人命为草芥的犯罪组织!必须尽快捣毁!”
“张局,”傅沉岩站起身,语气坚决,“我申请对‘忘忧阁’和陈永年实施严密监控,并寻找合适时机,安排卧底潜入!”
“卧底?”张局眉头紧锁,“太冒险了!对方非常谨慎,稍有差池……”
“这是目前最快能接触到核心的办法。”傅沉岩坚持,“我们会制定周密的计划,选择最合适的人选。”
会议最终决定,双管齐下。
一方面由傅沉岩带队,对“忘忧阁”和陈永年进行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监控,寻找破绽。
另一方面,开始物色合适的卧底人选,并制定详尽的潜入方案。
散会后,傅沉岩立刻开始布置监控任务。当他安排到林絮时,犹豫了一下。监控工作枯燥且需要长时间户外蹲守,他下意识觉得林絮更适合在实验室里进行技术分析。
“林法医,你……”
“我参加监控组。”林絮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那些香料气味,我比其他人更熟悉。如果目标出现,或者有物品携带那种气味,我能第一时间识别。”
傅沉岩看着他那张没什么血色的脸,想反驳,但对上林絮坚定的目光,话又咽了回去。他知道,林絮决定的事,很难改变。
“……好。你跟第三组,负责夜班监控。注意安全。”
监控工作枯燥而熬人。
连续几个夜晚,傅沉岩带着不同的小组,轮流蹲守在“忘忧阁”附近伪装好的车辆里。
初秋的夜晚已经带了凉意,车里空间狭小,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对体力和精力都是极大的考验。
林絮被分在和周颖、王东一组。他话很少,大部分时间只是沉默地盯着监控屏幕,或者透过单向玻璃观察着“忘忧阁”那扇厚重的大门。
偶尔,他会拿起旁边的气味采样仪,对着空气采集样本,然后低头记录数据。
傅沉岩偶尔会通过无线电询问各组情况,当听到林絮那清冷平稳的汇报声时,他紧绷的神经会莫名地松弛一瞬。
他会不自觉地想象林絮坐在监控车里的样子,是不是也像现在这样,挺直着背,微微蹙着眉,专注得像是在进行一场精密的手术。
这天后半夜,轮到傅沉岩这一组休息。他和另外两个队员回到临时租用的附近据点,一个简陋的一居室。
另外两个队员累得倒头就睡,傅沉岩却没什么睡意,心里惦记着另一组的情况,尤其是……那个人。
他拿出手机,犹豫着要不要发个信息问问。打好的字删了又写,写了又删,最终只发出去一句干巴巴的:“情况如何?”
几乎是在信息发出的瞬间,对话框上方就显示了“对方正在输入…”。傅沉岩的心跳莫名快了一拍。
几秒后,林絮的回复过来了,同样简短:“正常。”
傅沉岩看着那两个字,有些失望,又觉得理所当然。他盯着手机屏幕,手指摩挲着冰冷的机身,仿佛这样就能感受到另一端那个人的温度。
就在这时,据点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傅沉岩警惕地站起身,走到门后,透过猫眼向外看去。
楼道里声控灯没亮,一片昏暗。但他依稀看到,一个清瘦的身影正靠在对面墙壁上,微微低着头,单手按着胃部的位置,肩膀几不可察地颤抖着。
是林絮!
傅沉岩心里一紧,几乎是立刻拉开了门。
突然的光线让林絮下意识地抬起头。他的脸色在楼道昏暗的光线下,苍白得吓人,额头上沁出细密的冷汗,唇色淡得几乎与肤色融为一体。
“你怎么了?”傅沉岩一步跨过去,扶住他的胳膊,触手一片冰凉。
林絮似乎想挣脱,但身体却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靠在了傅沉岩身上。他闭了闭眼,声音带着压抑的虚弱:“……胃疼。老毛病。”
傅沉岩这才想起,林絮似乎有胃病,之前就见他办公室常备着胃药。肯定是这几天熬夜监控,饮食不规律,又发作了。
“你……”傅沉岩又气又急,想骂他不爱惜身体,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低吼,“撑不住不会说吗?!逞什么强!”
他不由分说,半扶半抱地把林絮弄进了据点,让他躺在唯一一张还算干净的沙发上。另外两个队员被惊醒,看到这情形也吓了一跳。
“傅队,林法医这是……”
“没事,胃病犯了。”傅沉岩沉着脸,翻箱倒柜地找药,“有热水吗?”
“有有有!”王东赶紧去倒水。
傅沉岩找到林絮随身带的胃药,按照说明倒出几粒,又接过王东递来的温水,一起送到林絮面前。
林絮靠在沙发上,闭着眼,眉头因为疼痛而紧蹙着,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脆弱得不像平时那个冷硬的法医。
傅沉岩看着他这个样子,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揪紧了,又酸又涩。他放软了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小心:“把药吃了。”
林絮睁开眼,看了他一眼,那眼神有些涣散,带着病中难得的温顺。他接过药和水,乖乖吞了下去。
傅沉岩蹲在沙发边,看着他喝下水,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滚动,心里那点莫名的躁动又升腾起来。
他伸出手,想替他擦掉额头的冷汗,指尖却在即将触碰到皮肤时,猛地顿住。
他意识到自己的动作太过亲密了。
傅沉岩讪讪地收回手,站起身,语气又恢复了平时的生硬:“……躺着休息,天亮我让人送你回去。”
林絮没说话,只是重新闭上了眼睛,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
傅沉岩站在沙发边,看着林絮苍白的睡颜或许是昏睡,胸口堵得厉害。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这个看似无坚不摧的林法医,也会生病,也会脆弱。
而这种脆弱,让他心疼。
这种陌生的、酸涩又带着点甜意的情绪,像藤蔓一样,悄然缠绕上他的心脏,越收越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