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内的空气陷入寂静。
梁鹤年以为陈敬会向他解释下,可陈敬只是看了眼他,从他身边恍若无事地走过,回到自己的房间。
一句话也没解释。
“哗——”外面下起暴雨,客厅窗户没有关严实,狂风吹进屋内,窗帘卷作一团。
梁鹤年关好窗户,决定去白庆殡仪馆,他不甘心有些事就这么过去。
“鹤年哥,老板说过不让你出门的。”阿飘撞见门口修罗场那一幕后,就没敢出来,现在梁鹤年都要走了,再不出来可不行。
梁鹤年在身上摸了摸,把阿飘的孪身放到桌上,说:“我自己的事。”
阿飘捧着自己的孪身,头更大了,“鹤年哥,我得跟着你。”
梁鹤年提鞋出门,没再理会阿飘。
白庆殡仪馆位于郊区,需要倒三辆公交车到达,一路上耳机都在放着舒缓的音乐。
梁鹤年心情烦躁,干脆关闭音乐,手机自动弹出的新闻引起他的主意。
《云城□□独子离奇失踪》
配图是熟悉的地方,英博医院。
照片中的小男孩估摸着十岁上下,模样清秀漂亮,穿着小西服,对着镜头阳光大方的笑。
“白庆殡仪馆到了……”公交车机械女声响起。
梁鹤年摁灭手机,匆匆下车。
这一片属于云城南郊区,多是殡仪馆、仪葬店、墓地,住得人和商户很少。
梁鹤年跟着导航,很快找到白庆的门面,矮小偏僻,旁边还贴着一张招打杂的人事广告。
他敲了敲门,一个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从里面走出来,看了眼他,锁起两道八字浓眉,打官腔似的说:“小伙子,怎么还冒雨来了,进来喝杯热水。”
梁鹤年“嗯”了一声。
比热水先到他手上的是店里的收费套餐册。
“家里长辈?还是……”中年男人一边倒水一边旁敲侧击。
湿透的头发挡在梁鹤年额前,半遮住眼,他手中翻阅的动作顿了下,直接把册子合上,抬头哑声说:“我来面试。”
中年男人立即放下水杯,惊诧地说:“殡仪馆可不是什么体面的工作,何况一个打杂的也没几个钱拿?”
长相这么清俊的年轻后生来面试实在叫他意料不到。
“嗯。”梁鹤年平淡地说,“我清楚工作内容,我能接受。”
中年男人不可置信地再次打量梁鹤年,警惕道:“怎么想得来这里做这个工作?”
梁鹤年看着他,沉默住。
中年男人忽然想到什么,呵呵一笑,“你别紧张,我没别的意思,我是说你长得也不赖,在市里当个服务生挣得也比我这里多。”
“董旭推荐的。”梁鹤年垂眸道。
中年男人愣了下,立马换了一幅笑脸,一边递上热水,一边讪讪地说:“前几天少东家不是才派人来拿走U盘检查吗?这是哪里对不上账吗?还叫你来跑一趟?”
梁鹤年大脑飞速转动,猜测得七七八八,低头抿了一口热水,“没。”
“我和老吴看着,出不了岔子。劳烦小兄弟回去和少东家说声,白庆这里的活儿又脏又累,没必要再安排公司人手过来。”中年男人悬着的心落下,不老实的眼睛逡巡在那只握杯子的手上,嘿嘿笑道,“何况小兄弟你的手又白又嫩,一看就没碰过死人。”
握杯子的手抖了下,杯中泛起层层涟漪。
梁鹤年放下杯子,不着痕迹地将手收进衣袖,站起身告辞,语气很冷淡:“我知道了。”
中年男人假意挽留了两句便送他离开。
试探过后,梁鹤年确信白庆并非如表面那么简单,但更深一层的调查,凭借他一个人的力量又无法做到。
可目前又是一个很好的击倒董家的时机,不管是出于新仇还是旧恨,他都不愿意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梁鹤年内心苦闷。
回去的时候天色渐晚,电闪雷鸣从夜空中划过,冷风肆意吹动等公交的时,伞好几次差点被吹翻,他淋了一身雨。
偏偏等他到达居住小区,雨势渐小,小成毛毛细雨,他干脆收了伞。
“你是住这里的吗?我看你鬼鬼祟祟很久了!”小区门口的保安提着警棒,气势汹汹地扯着一个黑衣服男人,“你再不走,我非报警不可。”
“我不是坏人,我想找人。”黑衣服男人说。
保安警觉道:“那你打电话叫业主联系我,或者让业主来接你。”
“他不接我电话,可能不想见我,但……但我想见他。”黑衣服男人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就是不想走。
保安气笑了。
梁鹤年从他们身边经过,猛地被扯住衣摆。他没防备地向后闪了下。
“你!”黑衣服男人欣喜叫道,“是你!”
梁鹤年微微一怔,“董家司机?”
保安正要对黑衣服男人动手,见两人模样似乎认识,迟迟不敢动手,“您认识他?”
梁鹤年看了眼保安蠢蠢欲动的警棍,点点头。
黑衣服男人的脸上露出淳朴的笑容,“我们认识。”
梁鹤年瞥向地上的东西,看起来像礼品。
先前想害人的司机带着一大堆礼品出现在他们居住的小区,实在匪夷所思。
保安正要回保安亭,梁鹤年补充了一句,“但不熟。”
保安收回的警棍再次拔出来。
黑衣服男人连忙向梁鹤年解释前因后果,他叫宋远,特意来答谢陈敬。
梁鹤年:“?”
咖啡馆晕黄的灯光下,两杯咖啡摆在两人面前,却没有人动一口。一人说得认真,另一个人听得认真。
宋青是宋远父亲的私生子,宋青出生后被扔给奶奶,奶奶去世后,两人在村子里相依为命。
宋远很小就辍学,在煤矿里做童工,长大点又跑到县城里打杂。他把小宋青交给邻居家婆婆看着,每月给婆婆三百块。
有天下工回家,婆婆说,弟弟在院子里不见了,怎么找也找不到。
在他眼里,可爱的弟弟是唯一的血亲。
他没日没夜地到处找,可三年后再见到弟弟时,弟弟变成一个小小的盒子。
所有人都说弟弟是得了什么不治而亡的病没得,他不信。弟弟以前活蹦乱跳,怎么会得那种怪病。
有个老太太找到他,说宋青的心脏被换给有钱人家的小孩。为了证明这件事,她又拿出清雅孤儿院的大合影,宋青和一个小姑娘在角落里紧紧挨着。
老太太说小姑娘是她的外孙女,也是这么没得,还说这上面好多孩子现在都不见了。
宋远信了。
老太太让他冒名顶替一个人进入董家破坏董家的子阵,他悉数照做,只是他不知道被他顶替的那个人被老太太杀了。
英博跳楼事件之后,那人的尸体很快就被找到。
警方将他锁定为嫌疑人。
“加上之前我蓄意伤害董旭的嫌疑,我以为我完蛋了。”宋远低声道,“但董旭没有起诉我,还帮我摆脱嫌疑,在我追问下,才知道是陈总帮忙说情。”
“陈敬?”梁鹤年匪夷所思道,“他怎么可能会帮你?”
“我也这么觉得,所以到处找人打听,才要到小区名字和电话,我没别的意思,就想当面道谢。”宋远言语恳切。
梁鹤年还是觉得不对劲,宋远憎恨董家人,陈敬帮了他,可改变不了他帮董家人做事的现实。恩怎么大过恨?
他犹豫了下,试探地问:“你知道不知道陈敬在替旭日集团做事?”
“知道。”宋远点头,沉思道,“王叔说过,陈总是个好人,从来不轻易放过一个坏人,只要陈总出手,那些坏人最轻的结果也得上街讨饭。”
“陈总是个厉害的人,有自己的想法,我们这种俗人不应该随便猜测这样的好人……”
“等下。”梁鹤年实在是听不了这种对陈敬真心实意的吹捧,“王叔是谁?”
宋远纳闷道:“王叔是给陈总开车的司机,你不知道嘛?王叔说陈总第一次带男人回家,好像特别喜欢你。”
“……”
梁鹤年端起咖啡,不是很淡定地抿了一口。
他现在真的有些搞不懂陈敬。
“礼物你拿回去,他不会要。你的感谢我会带到。”梁鹤年站起来。
宋远也跟着拿起手机站起来,难为情道:“虽然没多贵,但这是我的心意……”
梁鹤年瞥见那破破烂烂的手机后面用透明壳夹着一张照片,熟悉的人脸让他没听清宋远的话。
乌云散去,云城的夜清明至极。
梁鹤年不知道怎么面对陈敬,可刚打开家门,就看到陈敬拿着盛满血的茶盏冷冰冰地站在门口。
“自己喝还是我喂你?”
“……”
梁鹤年一言不发地接过杯盏。
陈敬眯了眯眼,本来因为梁鹤年一声招呼不打出去半天,心中很不爽,可看梁鹤年很听话的喝药,心中的不痛快退散大半。
其实对于这张脸,他很难生起气。
黑黑的睫毛和像小狗一样亮晶晶的眼睛,只要乖顺的眨眨眼,谁会忍心生气?
“喝完了。”梁鹤年满嘴的腥味,皱着眉抬起头,却发现对面的人盯着他的脸正看得入神。
他愣了下。
“很好。”陈敬接过杯盏,微微一笑,逗孩子般夸奖道。
梁鹤年不知为何,有些悚然。他浑身湿透,手里的伞还在滴水,忘记问想问了一路的事情,逃也似地说:“我先去换身衣服。”
下一瞬,手腕被紧紧攥住,那冰凉的触感激得他下意识向后退,可后面就是门,能退到哪里?
他后背抵着门,“组长……”
陈敬一步步逼近,漂亮的脸蛋逐渐浮现惊慌,他抬手缓缓将那嘴角的血渍揩去。
梁鹤年看着陈敬指腹上的血渍,仿佛明白什么,瞬间松口气。
头顶悠悠传来一道声音,“你在怕什么?”
“没什么。”
梁鹤年挣脱开束缚,忙要离开,又听到后面轻飘飘地传来一句,“你以为我要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