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安静两秒,梁鹤年深吸一口气,“我在楼下遇见宋远了。”
“然后呢?”
梁鹤年缓缓转身,那张俊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有些看不懂陈敬,疑惑问:“你为什么帮宋远?”
陈敬简单地把李思瑶的事情说了遍,最后神情自若地说:“帮宋远是履行承诺,帮董家是为钱,并不冲突。”
这一切仿佛是理所因当的事。
梁鹤年眉头紧锁,不自觉加重语气:“英博医院、旭日集团、清雅孤儿院狼狈为奸,因为钱你也可以视若无睹吗?”
陈敬盯着梁鹤年,一言不发。
因为淋雨的缘故,所有衣物紧贴在身上,梁鹤年身姿显得更单薄,苍白的脸上只一双眼睛黑亮亮。
他们互相看着对方都没有说话,房间内安静的都能听见梁鹤年加重的呼吸声。
“是我不对。”梁鹤年低低地说。
那些人在云城势力根深蒂固,就算是陈敬也没有办法,何况他有什么资格要求陈敬?
他正要转身离开,一张陈旧的报纸递过来,随之响起道低沉的声线,“看看。”
报纸最醒目的位置上是关于多年前一个云城记者自杀的报道。
“如果你愿意说实话,我可以考虑处理这些渣滓。”陈敬嗓音淡淡。
梁鹤年看到报纸满脸的不可置信。
陈敬的目光从那微颤的手上扫过,“如何?”
“你都知道些什么?”梁鹤年眸光闪烁。
“我想听你说。”陈敬向前一步,反客为主。
梁鹤年下意识向后退,神色露出些许慌张,嘴巴微张,却半天没发出一个音节,对于那件事,他看起来很抗拒。
“你不想,那就不说。”陈敬要拿过那张被攥得皱皱巴巴的报纸,可梁鹤年没有松手。
他低头看到对方陷进肉里的指尖。
“我说……”微凉的声音徐徐响起。
“报纸上的自杀的记者叫梁笑,是我没有血缘关系的姐姐,是云城电视台的财经频道记者。在2014年的夏天她被派去采访云城旭日集团的董事长董长富。”
“那时候董长富名头正盛,梁笑刚毕业两年,为采访到董长富她借用她母亲警察身份,去清雅孤儿院蹲人。但没采访到董长富,反而撞见孤儿院最肮脏一面。”
似乎是过往痛苦的回忆不堪重负,梁鹤年闭了闭眼,薄薄的眼皮上青色血管清晰可见。
乌黑的睫毛颤了颤,他睁开眼,继续说:“孤儿院院长猥亵幼童,还准备贩卖孩子给董长富。”
“梁笑拿到关键证据,将它们做了备份,一份交给相关部门,一份自己拿着。”
“可当时的董长富在云城已经只手遮天,她连夜带着另一份证据去华城,那里有全国最高司法部门,但没出云城她就开车从高架桥摔下,英博医院出具她精神不正常的报告书,监控又拍到她去医院就诊的画面,最后被鉴定为自杀。”
空气久违得安静片刻,陈敬问:“然后?”
梁鹤年目光直直地看向他,“梁笑死得那天,我刚好从孤儿院跑出来,捡到车祸遗落的备份证据。我用帮我落户的条件把它交到梁笑的警察母亲手上。”
“但、但梁笑母亲没帮我落完户也自杀了,是梁笑父亲托关系把我上到他们家户上,并给我改名。”梁鹤年的声音渐渐变低,“帮完我,梁笑父亲无法忍受丧女丧妻的痛苦,上吊自尽了。”
陈敬喉咙滑动,问了一个无足轻重的问题,“你以前叫什么名字?”
梁鹤年皱了皱眉,“梁昭。”
陈敬微怔,喃喃地重复:“梁昭。”
“这重要吗?”梁鹤年语气有些不满。
“不重要。”陈敬回过神,浅浅勾唇,“你当时是怎么找到梁笑母亲的?”
梁鹤年眉眼愈冷:“这是我的事情。”
陈敬轻轻一笑:“你应该知道你把证据交给梁笑母亲之后的结果,你真的把证据给她了吗?”
“你什么意思?”梁鹤年满脸警惕,不知道托盘而出是对是错。
陈敬缓缓俯身,向他靠近。
梁鹤年抬手摁在对方肩上,阻止对方再向前,质疑道:“你想干嘛?”
陈敬漆黑的眼珠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的脸,轻笑着说:“这么看,我们真的很像。”
梁鹤年:“……”像在哪里?
“说过的事,我会做到。”陈敬起身,淡淡道。
梁鹤年犹豫道:“可不可以让阿飘上董长富的身体……”
没等他说完,陈敬毫不留情打断道:“设下共生阵的相师水平不行,但他给董长富护身的红符不一般,阿飘没法靠近。而且阿飘造下孽障,损害自身福报,”
梁鹤年一愣,忽然想到什么,“既然董家有相信和长期合作的相师,为什么还要找你?”
听到这个问题时陈敬眼前一亮,莞尔解释:“设下共生阵的是个老相师,大概率是捂着本事不教,惹得徒弟眼红,杀了他想取而代之。”
“你怎么知道?”梁鹤年震惊地问。
在法治社会里,杀人的事情怎么能这么轻描淡写?
陈敬挑眉道:“杀死老相师徒弟的疯女人亲口告诉我的。”
梁鹤年略略思索,后知后觉意识到陈敬口中的疯女人是跳楼自杀的赵怀英。也就是说宋远取代的人是老相师的徒弟。
这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她为什么告诉你这些?”梁鹤年不觉得赵怀英有多好说话,“她为什么自杀?”
“这些你得问她,我不知道。”陈敬懒洋洋地说,说完扭头回屋闭上门。
站在门口的梁鹤年想不明白,都到这一步,陈敬还有什么事要瞒着他。
“像吗?不像啊。”阿飘眨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凑到梁鹤年的面前,“为什么老板说你们长得像?”
梁鹤年面无表情地推开眼前的脸,回屋关上房门,但根本无法阻止没有实体的阿飘。
阿飘跟进来,在他后面碎碎念,“你今天出去不让我跟着,我担心坏了。还好你回来了,要不我怎么和老板交差。”
“你的工作又不是跟着我。”梁鹤年找了一套干净的衣服,拿到卫生间准备洗完澡换上,脱衣服之际看向阿飘,“我要洗澡。”
阿飘戳戳手指,不情不愿地飘到门外,却接着在门口小声说,“老板交代过让我保护好你,你要出点事,岂止是工作,小命都完了。”
梁鹤年动作一滞,没有回复。
阿飘见卫生间里的人没理他,又自顾自地说起别的,“老板最近得了个宝贝,没日没夜的把玩。”
梁鹤年没洗澡推门出来找忘拿的浴巾。
阿飘黏上去,可怜兮兮地说:“鹤年哥,你怎么不理我?”
“什么宝贝?”梁鹤年接着话头问。
阿飘压低声音兴奋道:“从那老太婆那里抢来的断玉,你还记得之前压制我的力量吗?就是来自那断玉。”
阿飘突然被吓了一跳,不知道什么时候,梁鹤年停下手里的动作,死死盯着她。
“赵怀英怎么死的?”梁鹤年一字一句问。
阿飘眼神慌张地闪了下,立马打哈欠,伸着懒腰说:“这我哪里知道,好困好困,睡觉去了。”
下一秒,连个鬼影都看不见。
赵怀英的死究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梁鹤年紧紧攥着手里的浴巾。
-
2014年的夏天暴雨倾覆,乌云笼罩云城,漆黑的夜色下,雨水漫上高架桥,柏油路变得湿滑。
桥上唯一的车辆陡然间失去控制,朝着高架桥的护栏撞去。
巨大的声响过后,大半个车身挂在桥边摇摇欲坠,掉下去是须臾之间的事情,桥下的护城河像巨兽张开的血盆大口。
穿着又脏又黑的连帽卫衣的少年站在远处低矮的房子中,像躲在密林的猎豹,看着车子像陨石一样向下坠落。
“嘭——”车子掉下去时再次发出巨大的响声,他几乎能想象到溅起的浪花有多高。
少年拉了拉帽檐,头也不回地走向更黑的夜色中,白色的密封袋从裤兜里露出一角。
……
梁鹤年从睡梦中惊醒,惊得一身冷汗。
这几天他反复梦见以前的事,那些没有尘埃落定的事会有结果吗?
他不敢相信陈敬。
其实陈敬失败,他也不会意外,梁家当年赔了三条命,还不是这样吗?
没几天,另一件高热度新闻先被引爆。
云城□□独子尸体在旭日集团名下的白庆殡仪馆找到。
这个案件引起社会高热度讨论,华城派来相关专员调查。
所有事情在这一瞬间连成一条线,梁鹤年细思极恐,拿着手机跑去问陈敬。
他没张口,对方已经知道他为什么前来。
“是我做的。”陈敬放低手里的书,露出半张俊美的脸,不轻不重地说,“宋青的心脏是换给了他。”
空气安静片刻,梁鹤年难以置信地说:“可他只是个孩子。”
“孩子用着别人的心脏就没错吗?”陈敬身体向前倾,屈指指了下头,狭眯着眼发问,“你的思路对吗?”
梁鹤年身体僵住。
“不对,但、但……”他的话跟着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许久才说出来,“但这也不对。”
陈敬拧眉,似乎是自言自语,轻声道:“不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