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门帘再次被掀开,她才缓缓转动眼珠,视线落在好友手中那不起眼的油纸包和锦囊上。
江潇予的气息尚未平复,她走到许知黎面前,将两样东西放在她身旁的矮几上。
“小黎,拿着。这是师父给的,或许能帮到你。”
许知黎的目光落在油纸包和锦囊上,没有立刻去碰。
“你师父……”她声音有些干涩,“她说了什么?”
江潇予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稳:“木剑是雷击枣木的,带在身上,能震慑那东西,让它不能轻易靠近你,尤其是入梦的时候。锦囊里是三枚净心符,危急时捏碎,能让你保持清醒。”
她顿了顿,还是把玄静真人的告诫说了出来,语气不由得带上了一丝急切:“但是小黎,师父也说了,这东西可能会激怒它,而且如果你心里……如果你不是完全抗拒,效果就会打折扣。这太危险了,你再想想……”
许知黎伸出手,指尖先触碰了一下那深紫色的木剑,木剑温润的质地让她冰凉的皮肤微微一颤。随即,她拿起那个深蓝色的锦囊,云纹在昏暗光线下几乎隐没,只能摸到里面三枚硬硬的、类似石子般的东西。
她低头看着手中的两样东西,嘴角扯出一个极淡的弧度。
与其被动地东躲西藏,不如拿着筹码回去,说不定还能博得一线生机。
她抬起眼,看向江潇予。
“潇潇,谢谢,也替我谢谢你师父。这东西……正是我需要的。”
她将木剑用油纸重新仔细包好,和锦囊一起塞进背包,然后站起身。
“我得回去了。”许知黎开口,“不能一直躲在这里,事情总要解决的。”
“小黎。”江潇予抓住她的手腕,“真的没有别的选择了吗?就算你不愿意去我爸爸的公司,我们还可以想想其他的办法。如果……如果搬走可以的话,我们下山,我在学校附近租一家店铺,你来帮我打理,我们一起……”
许知黎看着江潇予,内心感动不已,但还是选择拒绝。
她天生情感淡薄,像隔着一层毛玻璃看世界,对任何人都习惯性地划下界限。即便是与江潇予,这个她生命里唯一称得上亲近的人,她也始终小心翼翼地维持着一段安全距离,保证自己无论何时都不会因为外界的人或事而崩溃。
江潇予给予的太多,太厚重。那些她随手捧出的温暖与庇护,对许知黎而言,是沉甸甸的、无法坦然承受的恩惠。她不能堂而皇之地接受这一切,她没有办法偿还,至少到目前为止,她欠江潇予的就还不清。更何况,在道观清修是江潇予想要的生活,为了她下山开店……她不能让别人牺牲自己。
“潇潇,”她终于开口,声音很轻,“你的心意,我明白,也很感谢,但是……不行。我自己的路,终究要自己走。”许知黎顿了顿,“潇潇,窑鸡放在厨房了,记得吃。”
许知黎不再多言,对她点了点头,踏出道观略显斑驳的门槛,将身后萦绕的香火气息与江潇予担忧的目光一同关住,山间的清风立刻裹了上来。
厢房内,只剩下江潇予一个人,和那即将燃尽的安神香。她看着好许知黎消失的方向,只觉得世界仿佛一张巨口,要将那个单薄的身影彻底吞噬。
她无力地坐回垫子,心里盘算着该如何才能帮许知黎。
许知黎沿着青石铺就的的山阶一步步向下走。
此时已是日暮时分,西斜的太阳悬在远山棱线上,失去了白日的灼热,变成一枚巨大而温吞的、赤金色的火球,光线变得极其浓烈却又短暂,如同泼洒的熔金,将层林尽染的山镀上一层辉煌而悲壮的色彩。路边槭树、黄栌的叶子火红,银杏则是一片耀眼的明黄,在夕照下几乎透明。
然而这绚烂之下,已是强弩之末。
山风掠过,便有无数的红叶与黄叶脱离枝头,簌簌飘落,在她身边盘旋、飞舞,最终无声地铺满石阶,踩上去发出沙沙的脆响,带着生命燃尽后的干枯和萧瑟。
空气清冽,许知黎可以望见远处山峦叠嶂的剪影,它们在渐沉的暮色中呈现出深浅不一的青灰色。更远处,城市的方向,灯火尚未完全点燃,只有一片朦胧的、泛着灰蓝的光晕,遥远而不真实。
越往下走,光线流失得越快。头顶的天空从醉人的金橙,渐变为静谧的绀紫,最后沉入墨蓝。山林间的阴影开始拉长、融合,变得深邃而模糊。鸟鸣早已歇息,只剩下风穿过光秃秃枝桠时发出的、类似呜咽的呼啸声,以及自己脚步落在石阶上清晰的回响,更衬得四周空寂。
寒意随着夜幕的降临而加重,裸露的皮肤能清晰地感觉到温度的流失。背包传来的重量在这山间的寒凉中几乎被忽略,却又像唯一的锚点,提醒着她即将面对的、与一切幸福背道而驰的一切。
她拢了拢衣领,将背包带攥得更紧些,步伐稳定地继续向下,走向那片正在被夜色吞噬的、山脚下的城市灯火,也走向那片缠绕着她的、未知的黑暗。
她不知道前路如何,但她知道,入梦即是入局,而从她决定拿起这两样东西开始,这针对她的局就变成了对弈,她的命是赌注,而这两件法器,是她唯一能放在自己这边的、微弱的砝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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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彻底吞噬了最后一线天光,老旧的郊区矮楼在夜色中显露出它破败的轮廓。路灯昏暗,间隔很远才有一盏,将许知黎的影子拉长、缩短、再拉长,偶尔身旁快速驶过一辆汽车,不知开往哪个方向。
她回到了那个还算熟悉的、墙皮剥落的出租屋。
楼道里充斥着呛人的灰尘,偶尔嗅到不知谁家飘来的饭菜香。这一切像一层无形的茧,将她重新包裹进现实的粘稠与压抑中。
钥匙插入锁孔,发出干涩的“咔哒”声。
推开门,屋内是一片死寂的黑暗。
许知黎反手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深深吸了一口气。
她没有开灯,任由黑暗将自己淹没,只有窗外远处广告牌的霓虹光影,偶尔闪烁进来,在墙壁上投下诡异流动的色彩。
她没有浪费时间感伤或恐惧。
放下背包,她首先拿出手机,开始重新联系之前看过的几家租房中介。
那些房子地段一般,也都是比较破旧的老居民楼,但至少安全,没有几十个人共用一个水龙头的心酸,但价格也算不上便宜。
许知黎计算过,这几天发出的文章还够不上收费,但光凭打赏,下个月她也能提点钱出来,再加上身上剩的一点,应付一个月没问题。
那两件法器未必靠谱,她也未必能对付沈爟屿。
搬家,是退路,是第二打算。
就在她与中介沟通到一半,询问一套远离市区的公寓具体细节时,房间里的温度毫无征兆地骤然下降。
一种熟悉的、令人骨髓都要冻结的寒意从四面八方涌来,瞬间扼住了她的呼吸,手机屏幕的光线似乎都黯淡了几分。
他来了。
许知黎的手指僵住。
她没有抬头,眼角的余光却能瞥见,在她的身后,一个修长的人影正缓缓凝聚、显现。
沈爟屿就站在那里,仿佛他一直就在,跟随她从梦境到现实,从颓败的出租屋到清幽的道观。
他依旧穿着那身剪裁考究的深色长袍,面容在明暗交错的光影里俊美得不似真人,却也带着非人的淡漠与阴鸷。他的目光沉静地落在她身上,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令人不适的审视。
倒不是许知黎犯花痴,而是从客观上来讲,沈爟屿身材高挑,骨相优越,面部轮廓清晰,鼻梁高挺,眉眼深邃有神,嘴唇性感,肤色偏白,散发着一种贵气和侵略性,实在好看。
最歹毒的时候,她甚至想过,如果能把沈爟屿卖到某些不正规的娱乐性场所,肯定能拿到不少钱。
“回来了。”他的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让许知黎瞬间打消了这个念头。
许知黎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按熄手机屏幕,迎上他的视线。
“嗯。”她简短地回应,同时,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探入放在身旁的背包,指尖触到了那个被油纸包裹的、温润的物体。
她的动作很轻,但在死寂的房间里,油纸的细微摩擦声似乎被放大了无数倍。沈爟屿的视线似乎在她手部的位置停留了一瞬,又或许只是她的错觉。
许知黎的心跳更快了。
她猛地握紧了那柄小小的木剑,将它从背包中抽出,紧紧攥在手里,仿佛握着唯一的救命稻草。她鼓足全部勇气,将木剑横亘在自己与沈爟屿之间,厉声道:“别过来!”
她紧盯着他,等待着预想中的反应,哪怕只是一丝厌恶的皱眉,一丝被震慑的后退,或者周围寒意的一丝消退。
然而,什么都没有。
沈爟屿静静地站在那里,连眼神都没有丝毫波动。他甚至微微偏了下头,像是在观察一件有趣却无足轻重的事物,那深不见底的眼眸里,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嘲弄的神色。
下一秒,沈爟屿向前一步靠近,距离近得她能清晰看到他长睫下投下的阴影,能感受到他的呼吸。
他低下头,目光落在她紧握的拳头上,然后,一根一根地,掰开她因用力而指节发白的手指。
那柄据说能震慑邪祟的雷击枣木剑,就这么被他用指尖拈起。
他随意地打量了一下,如同把玩一件普通的工艺品,然后,他抬起眼,看向许知黎。
他的唇角勾起了一抹浅浅的弧度,声音低沉而平静。
“许知黎,”他慢条斯理地问,像是猫捉老鼠,“你就打算……用这个来防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