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知黎自知理亏,心虚地低下头,手默默握住雷击枣木剑的剑柄,立马道歉:“对不起,我就是……试试……”
沈爟屿的指尖还停留在木剑上,闻言轻轻一顿。
他低头凝视着她,那双深邃的眼眸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迫人。许知黎能感觉到他周身散发出的寒意更重了些,空气仿佛都凝滞了。
“试试?”他重复道,声音低沉轻缓,却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拿雷击枣木剑,试我?”
许知黎头皮发麻,握紧剑柄的手指关节绷得发白,却没有松开。
“我……”她张了张嘴,想解释,又觉得任何解释在他面前都苍白无力。
就在这时,沈爟屿松开了拈着木剑的指尖,但并未后退。他冰凉的指腹转而抚上她紧握剑柄的手背。
许知黎浑身一僵,想抽回手,手腕却被他另一只手轻易扣住,动弹不得。他的力道控制得恰到好处,不会弄疼她,却将她牢牢禁锢在手中。
“这种东西,”他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也就骗骗你们这些无知凡人。”
他俯身靠近,气息拂过她的耳廓,带来一阵刺骨的冰凉。
“你以为,凭这个,”他的目光扫过那柄小小的木剑,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就能挡住我?”
许知黎心脏狂跳。
她看到被他指尖触碰过的枣木剑身,深紫色的光泽似乎黯淡了一瞬,甚至隐隐有一丝极细微的、如同瓷器开裂般的纹路蔓延开来。
她心底那点微弱的希望,随着那细微的裂纹,一同碎裂。
“我……”许知黎声音干涩,几乎发不出声。
沈爟屿却像是失去了耐心。他扣着她手腕的力道微紧,另一只手轻易地就从她失了力气的手中取走了那柄木剑。
他没有毁掉它,只是随手将它抛在了沙发上。
木剑在沙发弹了一下,然后滚落,被油纸包裹着,像一件被丢弃的垃圾。
“净心符?”他的视线又落在她还没来得及拉好的背包上,那个深蓝色的锦囊露出一角,“捏碎了,就能保持清醒?”
他低笑一声。
“许知黎,到底在害怕什么?”他冰凉的指尖抬起她的下巴,迫使她直视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许知黎瞳孔微缩,呼吸变得更加急促。
沈爟屿眯起眼睛,盯着许知黎,似乎要通过她的眼睛看透她的心:“害怕我,害怕那个世界,害怕沉沦,还是……害怕自己?”
“我没有!”她下意识反驳,声音却颤抖着。
沈爟屿盯着她,看了她很久。
他的目光像是能穿透皮囊,直抵灵魂深处,将她那些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恐惧、犹豫、被强行压抑的、对未知危险的隐秘悸动,都看得清清楚楚。
许知黎不自觉咽了咽口水。
沈爟屿说的,她都怕。
他,那个世界,沉沦,她自己……她都害怕。
她害怕在那个世界掌握生杀大权的沈爟屿,她害怕那个世界的诡谲,可她更害怕因为对金钱的渴望而甘愿沉沦于那个诡异的世界。
她知道,那是赌,用比毒更毒的奖励,诱惑她参与这场可能无人生还的赌局。
可是她不甘心。
她拥有的太少,所以她选择孤注一掷,哪怕最后的结局是万劫不复,她失去的也不过是一条性命,一条对身边人、对社会来说都不值一提的性命。
他终于放开了她,后退半步。
周身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稍稍减退,但寒意依旧萦绕不散。
“收拾东西。”他语气恢复了之前的淡漠。
许知黎一愣:“什么?”
他环视了一下这间破旧的出租屋,眉头蹙起,“不是想搬家吗?”
许知黎:“……”
许知黎指了指已经黑透的窗外:“天黑了,我只有这一个能住的地方,收拾东西了也没地方搬。”
“你可以继续躲在你用贫穷构筑的龟壳里,用这些无用的东西安慰自己。”他的语气里没有嘲讽,仿佛只是基于事实给予她最客观的评价,“也可以,选择抓住我给你的机会。”
他微微倾身:“三天,我给你三天时间,把你上一个故事写完,然后,离开这个鬼地方,找个像样点的住处。”
许知黎愣住了,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沈爟屿微微偏头,视线掠过她因用力而泛白的指节,最终落在那双强作镇定却难掩惊惶的眼眸上。
沈爟屿说完便不再看她,转身走向窗边。
夜色将他挺拔的身影剪成一道孤峭的轮廓,仿佛与窗外沉浊的黑暗融为一体。他指尖在窗棂上轻轻叩动,他便随着抚过的风一起消失在她的视野。
出租屋内陷入了死寂,只剩下许知黎自己尚未平复的有些急促的呼吸声。
她看着地上那柄被随手丢弃的雷击枣木剑,深紫色的木身上,那道细微的裂纹像一道嘲讽的伤疤。净心符的锦囊半开着躺在背包里,再也给不了她丝毫慰藉。
许知黎沉默地站了很久,直到腿脚有些发麻,才缓缓走到书桌前坐下。老旧笔记本电脑嗡嗡作响,屏幕亮起,映出她苍白而复杂的脸。
她点开那个命名为《锈原》的文件夹,里面只有一个新建的绘图文件。屏幕上,粗糙的线条勾勒出广袤、死寂的荒原,铁锈色的天空和土地仿佛被鲜血浸透后又风干,像一个血红色的罩子笼罩着这个世界,扭曲的集中营建筑群匍匐在地平线上,铁丝网蜿蜒如垂死的巨蟒,远处是高耸着注视这一切的“眼睛”。
从梦境出来之后,她还没来得及写下只言片语,只是草草将锈原和集中营的轮廓画了下来,以免这些画面和真正的梦一样转瞬即逝。
她盯着屏幕,本以为细节会在现实世界的经历中变得模糊,但一想到集中营,那些画面反而会像走马灯一样朝她奔涌而来,像潮水一般将她吞没。那干涩的空气中,铁锈混合着某种腐烂物的腥甜气味,还有那些怪物……
许知黎的胃部一阵抽搐。
她深吸一口气,试图驱散那令人作呕的幻觉,起身去倒水,可却在接触到水杯的瞬间僵住。
杯壁上,不知何时凝结了一层极其细微的、暗红色的锈迹。
许知黎触电般缩回手,心脏骤停了一瞬。她定睛看去,那似乎只是她的错觉,杯壁光滑,并无异常。
是太紧张了。
一定是她太紧张了。
她揉了揉眉心,也不打算喝水了,强迫自己将注意力转回屏幕。
她的指尖落在键盘上,刚敲下“暗红色天空,如同生锈的巨……”几个字,异变陡生。
屏幕毫无征兆地闪烁起来,像接触不良般疯狂明灭,映得她脸庞忽明忽暗,紧接着,那行刚刚打出的字迹,像素开始扭曲、溶解,仿佛被无形的酸液腐蚀,颜色逐渐加深,变成了暗沉的、带着金属质感的锈红色。
不仅如此,那锈色还在蔓延,如同有生命的菌毯,迅速爬满了整个编辑区,甚至开始向菜单栏侵蚀。
许知黎吓得向后一仰,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
她死死盯着屏幕,那锈红色的斑块蠕动、增厚,甚至在她惊恐的注视下,缓缓地,从屏幕平面里凸了出来,似乎要冲破电子屏幕的束缚,来到她的现实世界。
细微的、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在寂静的房间里响起。
几缕暗红色的、带着尖锐铁腥味的锈絮如同拥有生命的触须,从屏幕与边框的缝隙间,丝丝缕缕地探了出来,在空气中微微摇曳。触须的尖端好像有眼睛,它们在空气中颤抖着搜索许知黎的位置,许知黎的方向,缓慢而坚定地延伸。
许知黎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她想尖叫,喉咙却像是被锈住般发不出任何声音。她想逃跑,四肢却僵硬得不听使唤,只能眼睁睁看着那诡异的、源自她笔下世界的锈,跨越现实与虚幻的界限,向她逼近。
冰冷的、带着死亡气息的铁锈味,钻入鼻腔。
就在那锈絮即将触碰到她鼻尖的刹那,一道冷淡的、带着些许嘲弄的嗓音,突兀地在身后响起。
“看来,它比你还急。”
许知黎猛地回头。
沈爟屿不知何时已然悄无声息地站在了她身后,依旧是那身剪裁利落的黑色衣物,他矜贵、优雅,垂眸看着狼狈的许知黎,与这破旧的出租屋格格不入。
他伸出两根手指,指尖萦绕着比夜色更浓的晦暗气流,随意地在那几缕探出的锈絮上一拂。
那蠕动的锈絮,如同被投入虚无的火星,瞬间湮灭,连一丝痕迹都未曾留下。屏幕上那蔓延的锈红色也潮水般退去,恢复了正常的文档界面,只剩下她敲下的几个字。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房间里恢复了死寂,只有老旧电脑风扇依旧在嗡嗡作响,仿佛刚才那惊悚的一幕只是许知黎极度恐惧下产生的幻觉。
但她鼻腔里残留的、真实的铁锈味,和那劫后余生般狂跳不止的心脏,都在提醒她,那不是幻觉。
沈爟屿收回手,视线淡淡扫过她惊魂未定的脸。
“你的龟壳,看来并不牢固。”他语气平淡,却刺破了她最后一点自欺欺人的侥幸,“笔在你手里,故事由你书写。但当你落笔的那一刻,两个世界的壁垒,对你而言,便薄如蝉翼。”
“你在那个世界寻找灵感,那个世界也在寻找让他们回溯能源的方式。”他微微俯身,冰冷的气息再次笼罩下来,“许知黎,你无处可逃。”